第八章
奪妻之恨,不共戴天,今日他勢必要李惟元血濺當場。
他微眯了眯眼,再次確認箭頭對準了李惟元的心臟,然後他拉着弓弦的手猛的鬆開,只聽得咻的一聲,三棱箭破開風,肅肅向前飛馳而去。
李令婉心中害怕,也擔心,所以就一直拽着手中的車帘子,並不肯進去。李惟元就一直在柔聲的安撫着她。
這樣他就背對着淳于祈了,但李令婉卻是面對着淳于祈的,所以她看到了那枝破空向著李惟元而來的箭。
她睜大了雙眼。然後她想也沒想的,跳下了馬車來,伸手就一把將李惟元給推到了一邊去。
然後她就只覺得左胸口那裏一陣無法言喻的痛襲向了全身。
三棱箭的來勢實在太急,她只來得及推開李惟元,但自己卻沒有來得及躲開。甚至到後來那一刻,她都有一種感覺,她都是眼睜睜的看着這枝箭射到了自己的左胸口來。
這一切都發生在電光火石間。李惟元被李令婉大力猛推,踉蹌着往旁邊倒退,差一點就跌倒了,勉強才穩住了身形。然後他也是眼睜睜的看着那枝箭穿入了李令婉的左胸口。
這一剎那他看着她左胸口的那枝箭,竟然腦子裏一片空白。但很快的,他猛然的大叫了一聲:「婉婉!」
然後他兩步跑過來,堪堪伸手接住了正要倒下去的李令婉。
對面的淳于祈也呆了。他拿着長弓的手都在發顫,胸腔里的一顆心簡直都要不會跳了一樣。隨後他劈手扔下了手裏的長弓,抬腳就往這裏跑。
永歡侯府的影衛和木香等人還在交戰着,刀劍無眼,淳于祈這樣的在刀劍陣中穿行,極易被傷的,但他恍然未覺般,依然往前跑。且到後來還越跑越快。
可把長青嚇到了。跟在他身後,手中緊緊的攥着彎刀,不時的要替他擋一下旁側過來的兵器,替他護航。
一邊替他護航,他又大聲的喝叫了一聲:「都住手。」
李姑娘都中了抹了毒、葯的三棱箭了,這下子只怕是必死無疑了,還打什麼打?
淳于祈這時已經跑到了李令婉這裏來。但越靠近,他的腳步反而越慢了下來。到最後,他只覺一雙腿跟灌了鉛一樣,竟是抬都抬不起來。
他眼睜睜的看着李惟元跪坐在地上,懷中緊緊的抱着李令婉。而李令婉正在大口大口的往外吐着血,她身上穿的那件青蓮色綉竹葉梅花紋緞襖的前襟和左胸那裏全都被鮮血給泅濕了,入目所及都是一大片的猩紅色。
李惟元正抖着手在撫着她的臉頰,顫着聲音在叫她:「婉婉,婉婉。」
他心中是無以復加的驚惶。
這枝箭正中李令婉的心口。且想必箭頭上還有毒,因為李令婉吐出來的血都帶了黑色。
他要怎麼辦?他該怎麼辦?他不能讓他的婉婉死。
眼淚落了下來,落在李令婉已現煞白的臉上。然後李惟元抱緊了她,起身就要站起來。同時他竭力的安撫着李令婉:」婉婉,你不要怕。你一定會沒事的,哥哥一定會救你的。」
這時他就聽到淳于祈聲音輕飄飄的在說著:「沒用的,救不了了。三棱箭入心,箭頭上還抹了見血封喉的毒,就算是華佗在世都是沒用的了。」
說著,淳于祈挺拔的身形晃了晃,最終無力的在李令婉的面前跪了下來,低聲哽咽的說道:「我,我沒想到你會忽然衝過來。」
那樣千鈞一髮的時候,她竟然,竟然推開了李惟元,不惜用自己的命來換他的命。
「解藥。」李惟元滿是憤怒和驚慌的怒喝聲猛的響起,「快將解藥給我。」
淳于祈跪在那裏搖了搖頭,聲音乾澀:「沒有解藥。」
原就是一定要對方死的時候才會用這種箭頭抹了毒的三棱箭,那毒又怎麼可能會有解藥?而且即便是有解藥也是沒用的,他自己射出來的箭他自己知道。
剛剛他可是用了全身的力了,勢要李惟元死的,所以這枝箭只怕已經快要貫穿了李令婉的身體吧?她,她必然是沒救了。
想到這裏,淳于祈只覺得有人猛然伸手狠狠的攥住了他的心一般,一陣陣的絞痛,痛的他連呼吸都困難。
其實李惟元心中也知道李令婉已是沒救了。剛剛他伸手去摸的時候,雖然是隔着一件厚厚的冬襖,可在她的背那裏他都是隱約摸到了箭頭的。
半枝箭都穿胸而過,更何況箭頭上還有毒,又哪裏還救的回來?但李惟元總是不肯信的。
他抱着李令婉就要起來,同時低頭看着她,像是在安撫着她,但也像是在安撫着自己一樣:「沒事的。趙無心醫術厲害的很,這天底下什麼樣的毒他都能解,我帶你去找他,你肯定會沒事的。」
但是趙無心住的醫谷離着這裏足足有三日的路程,就算是再怎麼樣的快馬加鞭,李令婉又怎麼能堅持到那個時候?她只怕連一刻鐘都堅持不下去的了。
腳步踉蹌着,最後李惟元還是無力的跪坐了下來,低下頭,臉頰緊緊的貼着她的臉頰,絲毫不在意她口中吐出來的血弄濕了他的臉頰和袍子,只是哽咽着聲音一聲聲的叫她:「婉婉,婉婉……」
李令婉現在只有一個感覺,那就是真他媽的痛啊。
胸口被箭穿過的痛,毒、葯發作的痛。想來所謂的油煎肺腑,火燎肝腸。心窩裏如霜刀相侵,滿腹中似鋼刀亂攪就是這樣吧。
不過李令婉的心中還算平靜。
這樣乾脆利落的就死了,總好過於明知道自己要死,但卻不知道會什麼時候死,會怎麼樣死,整日想着的時候提心弔膽的好吧?
就這樣吧,就這樣吧。她心中想着,這樣也未嘗不好。
她艱難的轉過頭,見淳于祈跪在她面前,眼中滿是愧疚和自責,而且眼中還有水光,她忽然就覺得自己也不那麼恨他凡事自作主張,一點都不在意她的感受了。
都要死了,還帶着對別人的恨死,何必呢?
她想對着淳于祈笑一笑,但劇痛之下,連扯下唇角這樣細微的動作都覺得極其的難了。而且她剛一開口,就覺得喉頭有大口的血不由自主的噴了出來。
「你不,不必內,內疚。那個時候你,你在西池救,救了我,今日的事,就算是,是兩抵了吧。往後,往後我們就,就兩清了。」
她又招手示意淳于祈靠近過來,然後湊在他的耳邊,聲音微弱的說著:「我哥哥他,他其實很,很可憐的,若往,往後,求你,能,饒他一命。」
不算長的兩句話,她已經竭力想說的通順一點了,但說出來的時候還是斷斷續續的,中間還數次停頓,差點一口氣沒上來就中斷了。
而且說完最後那句話之後,她只覺得眼前發黑,呼吸困難,她心中知道她是支撐不了多長時候了。
但她還是竭力的轉頭去看李惟元,抬手想去摸他的臉。
手卻軟綿綿的,一點力氣都沒有,不過才動了動,但一點都抬不起來。
李惟元明白她的意思,哽咽着伸手握了她的手,緊緊的貼在了自己的臉上。
她的手上也滿是猩紅帶黑的血,映着她初雪般白皙的肌膚,令人觸目驚心。
「婉婉,婉婉……」李惟元只覺喉嚨里被人塞了一塊燒的滾燙的木炭下去一般,痛的他都要說不出話來了,只能一聲聲的叫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