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哲蚌寺看曬佛(于堅)(2)

在哲蚌寺看曬佛(于堅)(2)

曬佛是在哲蚌寺外邊的另一座朝向東方的山上進行,人們繞過哲蚌寺,向那裏集合。路上到處都有正在燃燒的柏葉,它的煙霧很好地創造了一種虔誠的氣氛。但也嗆得許多人咳嗽不止。我的肺像要撕裂一樣,但我不能停下來喘氣,因為行人都已經擁擠在一條狹窄的山道上,只能向前走,而不能停下或後退了。終於到了將要曬佛的那山上,那是一座巨石壘壘的山,山是灰黃色的,石頭是灰白色的。有許多石頭上刻了彩色的經文。只見山坡上支着一個有半個足球場那麼大的鐵架子,那就是用來曬佛的。到達的人都在忙着找地方安頓自己,都要找那種既能清楚地看見佛像,而又舒適安全的所在,這樣的所在很快就被佔領完畢。後來的人僅有立足之地。天大亮時已有數萬人聚集在山谷中。更多的人則聚攏在鐵架下面,要擠到那裏是很困難了。人們在等待曬佛的時刻到來,一開始等待,不動,有了說的力氣,先前在路上的沉默就打破了。人們開始說話,藏語、漢語、英語交響迴旋,互相不懂,但意義是相同的。這時候的氛圍有些像是一個在內地司空見慣的群眾大會,但沒有主席台,也沒有標語。有一個高音喇叭在響,不是播送革命歌曲,而是一個講藏語的人在指揮什麼。等待也不是等待什麼要人,而是等待太陽。那時才7點鐘左右,太陽要8點左右才能越過群山,把光打到這座山上。

東方的天空已經呈現為金色,山谷里忽然響起了法號的聲音,萬頭攢動,都在尋找那聲音的起源。恍惚之間,我只覺得那聲音是金光燦爛的,猶如獅子在吼叫。終於發現了聲源之所在,一幅橘黃色的長幡在半山飄動着,下面是一排裹着紅色袍子的僧人,禿頂浮在光輝之中。他們約四五十人,挑着一個很重的長卷在人群中蛇游而過。我看不出那是什麼,我猜想那必是佛像了。

到了那鐵架子上面,僧人們一齊吶喊,頓時,那長卷迅即沿着鐵架子從上向下滾開去,白花花的一片,立即使山坡亮起了一大塊。稍頃,幾根繩子從上面放下來,拴住那層覆蓋在佛像之上的白布,徐徐向上拉,“哇”,人群中爆發出一陣驚嘆,一幅五彩斑斕的佛像緩緩地顯現了。先是胸部,然後到脖子、嘴巴、鼻子、眼睛額頭,最後,整個佛都呈現出來了。當佛像完全顯現,太陽也剛好就升上東方的山頂,把佛像整個地照亮了。整個的過程不過20分鐘,操作得相當準確、精確。沒有任何多餘的程序,沒有任何象徵性的東西。曬佛就是佛像和曬的操作,如果這個動作有何象徵的話,我想它是在看的人們的心裏。

這是一幅用彩色絲綢織成的巨大的釋迦牟尼像,輝煌無比。人們必須離開它很遠才能完全看清楚它,在它附近的人,只能看到它的局部。當佛像呈現之際,人群是一片靜默,許多人張大了嘴巴,伸長了脖子。當一個人在那時一看見,他就會立即被光輝籠罩,他就會感動,無論他是否信仰。這佛像展開在高山之間,在十幾公裡外的地方都能清楚地看到它。它令我想到克里斯托的大地藝術,頗具後現代的效果。勞森伯之所以要到西藏來辦展覽,恐怕不是一時心血來潮。精神活動一旦達於極至,它必然呈現“后”的特徵,呈現為行動、波普。自古以來,宗教就是藝術最偉大的守護者,它強迫藝術在它特定的精神軌道中運行,在這種軌道中,藝術再也找不到比宗教更完全的保護神了。我早就在山上找好了位置,我是俗人,我找的位置是為了拍照片。我原來想好好把整個曬佛的過程看完,但心中俗念太多,看一會,又東張西望一陣,結果,佛的眼睛呈現的一剎那,我沒有看見,人雖來了,也是沒有緣分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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名家話佛緣:滾滾紅塵中拈花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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