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個夏季 那個秋天》第十三章(2)

《那個夏季 那個秋天》第十三章(2)

“我想回城。”

耿長喜沒有啞口無言。在這樣的緊張態勢下這個農民表現出了鎮定。他說:

“我不讓你走。”

僵持的狀態只能是各懷希望的狀況,只能是各懷鬼胎的狀態。

“不讓我走,我就死。”童惠嫻在這個晚上這麼說。

童惠嫻說這句話的時候正在給二兒子餵奶。所謂餵奶只不過是一個靜態,二兒子睡在她的懷裏,她的**一隻被二兒子叼着,一隻被二兒子捂在掌心裏面。老大耿東光不跟他們過,耿東光滿月之後就被接到爺爺奶奶那邊去了。小油燈照在童惠嫻的臉上,照在耿東亮的小手上,放出祥和動人的光芒。童惠嫻就是在這樣的畫面之中說起了死,祥和動人的燈光底下不可避免地飄起了血腥氣。“我死給你看!”童惠嫻說。她把這句話說得平靜如水,像牆角里的農藥瓶,只有氣味,沒有動靜。丈夫望着這個女人。她側着臉,一張臉半面亮,半面暗。這個寡言而又內向的女人沒有激動的時候,但是,她說得到就做得到。她才是一柄殺豬的點紅刀,不聲不響,只有光亮和鋒利,然後,平平靜靜地刺到最致命的地方去。

耿長喜顯然被這句話激怒了。他從床上抽出了父親的點紅刀,拍在了桌面上,他紅了眼,瓮聲瓮氣地說:“你死了,一個也活不了!”

“隨你。”童惠嫻說。

耿長喜下面的舉動出乎童惠嫻的預料。耿長喜跪在了她的面前。耿長喜下跪之後臉上的豪氣說沒有就沒有了。他噙着兩顆很大的淚,淚珠子在小油燈下發出破碎的光。

“不要和我離婚,我求你,不要把我扔掉,離開你我一天也活不了。”這個不通愛情的糙漢懂得疼老婆。這個最無賴的男人滿嘴的無賴腔,卻比最通風情的情話更能打動人。

“誰說要和你離婚了?”童惠嫻說,童惠嫻轉過臉去,淚水往上涌。“誰說要扔掉你了?我只想回城去。”

耿長喜不起來,兩隻手抱住了童惠嫻的小腿。他在這種時候委屈得像個孩子,他的樣子又醜陋又愚蠢又動人,童惠嫻托住兒子的臉,用大拇指小心輕柔地撫弄兒子的腮,眼淚止不住往下流,“你起來。”童惠嫻說。

“你起來。”

耿長喜很小心地站起來。他一站起身就咧開了滿嘴的黑牙齒,拖了哭腔說:“只要有你,我賣血,我偷我搶我也養活你……”

協議就是在這個夜晚達成的。童惠嫻鬆了一口氣,回到屋裏,把懷裏的兒子塞進了被窩。裏屋沒有燈,童惠嫻俯卧在兒子的身邊,無聲地吻自己的兒子。兒子睡得很熟,漆黑的裏屋只有兒子的細微呼吸。兒子氣息如蘭,聽上去讓母親傷心,聞上去讓母親傷心。童惠嫻的雙唇貼在兒子的腮幫上,默然無聲地哭泣。童惠嫻在心裏說:“兒子,媽這一生只有你了。”

耿長喜悄悄跟過來。他俯在了童惠嫻的後背上。大巴掌在濃黑之中插進了童惠嫻的胸口,指頭又粗暴又巴結。出於一種最樸素的感激,耿長喜討好地對着童惠嫻耳語說:“我要讓你快活。”童惠嫻聽到這句話便打了一個冷顫,她知道他的“快活”是什麼,他明了自己的快活,以己推人,別人的“快活”當然也就不二。童惠嫻在整個婚姻歲月里最害怕的就是那種事,她總是收住自己,竭盡全力去忍住自己,然而一到最關鍵的時候她反而忍不住,收不住身子,忍得越凶呼應起來也就越是不要命。呼應一回就噁心一回,骯髒一回,第二天早晨會後悔一回。她痛恨“快活”已經近乎絕望,她就弄不懂身體裏頭有哪一個部位出了問題,每一次都和這個醜陋的男人那樣地要死要活。每一次她在眩暈的時候認定身上的男人不是耿長喜,可是每一次睜開眼來又都是耿長喜。他永遠是他,夢醒時分總是這樣的無情事實。

胸口的指頭張揚起來了。童惠嫻夾緊身子,厲聲說:“不。”耿長喜的另一隻手從床上扯下被子,扔在了地上。他壓在童惠嫻的身上,說:“我聽你的話,不和你親嘴,我保證,不親嘴。”童惠嫻慌亂地說:“不能,你不能……我今天髒了……”這句話在平時是極管用的,“臟身子”耿長喜從來不碰,要不然會有血光之災的。但是耿長喜今天不顧這些,他喘着氣,表決心了:“就是死……也要讓你快活……”他的雙手捂住了她的**,以往只要他猛搓一把她總要張開嘴“啊”一聲。但是童惠嫻今天忍住了,他捂住了她,用力擠,用力搓。耿長喜扒開了童惠嫻,她今天果真“臟”了。然而耿長喜沒有猶豫,他勇敢地,甚至是義無返顧地進去了。他在努力,關注着她的所有反應。童惠嫻開始掙扎,耿長喜用力地摁住了她的雙臂以一種忘我的、奉獻的、一心為人的心態開始了他的動作。童惠嫻不動。她僵住了身體,儘力不做任何反應。耿長喜一邊賣力一邊說:“我要對你好,我要對你好……”他的動作越來越大,越來越猛,越來越銳利。童惠嫻挺起了腹部,收緊了大腿,企圖把他“吐”出去。她剛剛夾緊耿長喜便更加呼嘯了,嘴裏胡亂地說:“你要了,你到底要了。”童惠嫻上氣不接下氣,讓他輕點,告訴他她知道了,他對她好,她心裏全知道。這一句表揚徹底要了童惠嫻的命,耿長喜居然加倍地恩愛,加倍地巴結了。童惠嫻的身體從地面的棉被上慢慢騰空了,飄起來,像一團乳色的霧。她的肌膚上滾動起細碎的油菜籽、細碎的麥粒。這樣的感受儲存在她的身體內部,這一刻被激發,復活了,她的周身瀰漫起倉庫的混雜氣味,她的身體迎上去,期待着死亡迅即降臨,童惠嫻昂起來,尖叫了一聲,在濃黑中抱住了身上的身體。但身體是熟悉的,因而陌生,因而令人絕望。她在絕望之中不可遏止地顫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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畢飛宇長篇處女作:那個夏季 那個秋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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