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四章 天子守國門,君王死社稷1
楊清一心中瞭然,他應該不會真的走遠。
“信王。”張嫣待段如是走遠,“你這小丫頭可否借本宮用一用?”
琴音清越,萬物復蘇的初春,一隻狡黠的小鹿從微微有些綠意的平原上乍現,它奔跑跳躍,代表着生機;突然小鹿似乎又見到了心上人,鹿蹄忽進忽退,像極了小女兒家的閨中心事。
楊清一掃了一圈周圍,許多宮女竟然聽得臉頰微紅,如痴如醉,大抵是想起了自己的心上人吧。
她心中暗自估量,這樣的共情能力......這段子嘉習琴至少七八年了吧?這曲子她是覺得陌生無比,其他人似乎也是第一次聽聞,這應該是她自己寫的吧?小小年紀竟有如此成就,倒是恆心毅力皆為上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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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姑娘?”茯苓見楊清一似是在沉思,輕輕地喊了一聲。
“嗯?”楊清一回過神來,“你放心吧,不會有事的。就算有事,今年也應該是無虞了。”
“啊?”茯苓不明所以。
楊清一輕輕搖了搖頭,並不想再談這個話題。“後天是中秋,宮裏有什麼活動嗎?”
被問到自己熟悉的事物,茯苓終於開心地點了點頭,“當然有呀。皇后在主持中秋晚宴呢,福王、瑞王、惠王都會回京參加晚宴呢,這幾日應該就要到了吧。”茯苓又“哦”了一聲,“奴婢差點將此事忘了,這幾日皇上應該忙着接見幾位皇叔,大概姑娘是不需要去皇上那裏了。”
她還怕什麼呢?
從前還是不懼天不懼地的一個人,怎麼到了這古代反而束手束腳,連句真心話都不敢說了?
更何況對方也算是朋友了。
她坐到琴前,好久沒有練琴讓她的手不免有些生疏。然而這首曲子於她而言太過熟悉了,她露出一個淡淡的笑容,伸出手按了一個泛音,琴聲隨之流淌而來。
開始是悠然自得的飄逸洒脫,殿中所有有人都一下子沉浸在了樂曲之中。主題音一下子不斷變化重複着,音調卻不斷在移位,又不時加入新的音調。這種呼應像是一問一答,充滿着情趣之味。
楊清一正欲開口,張嫣卻似乎已經瞭然她要說什麼,她揮了揮手,又道:“你不必再說那些套話了。”她看向楊清一,“你抬起頭來,老是低着頭,不怕本宮忘了你長什麼樣?”
楊清一慢慢抬頭,看着她那一雙清澈的眸子,似乎不再是那個雍容華貴的皇后,像是多年前還未出嫁的少女一般,眼中無雜質,沒有試探,沒有懷疑。
楊清一心中微微一動,兩個人相視着,似乎都從對方的眼睛中看出了什麼。
“本宮叫你前來,其實是有幾句貼己話要與你說,方才聽了你那一曲,感慨更是良多,所以......”張嫣露出一個淡淡的微笑,卻是透着些許真誠,“本宮與你相處時間並不多,本宮不了解你,你也不了解本宮。一直以來,雖然你在本宮面前總是帶着得體的笑容,可是本宮知道,你一直在偽裝,不過這是宮中所有人活下去必須掌握的技能。所以,本宮並不怪你。”
楊清一仍舊沒什麼表情變化,張嫣便又接着勸慰:“信王雖然看起來冷淡,可是他的內心卻絕非如此。你若是喜歡他,真心對他好,信王自然也會好好照顧你,不會讓你吃虧。”言至此,不知是想起了什麼,張嫣感嘆一般地嘆氣,“信王也是一個逍遙的人物,你若是跟了他,也會過得很快活。雖然也許達不到你曲中在天地間逍遙的境界,可是至少你不用為生計發愁,這已經是人世間實實在在的自由了。”
張嫣眉宇間全然是誠懇,“你可明白?”
人世間實實在在的自由?
楊清一重重一震。
難道是她太過理想主義了嗎?
沒有絕對的自由,只有相對的自在。
“奴婢明白皇后的意思。”半晌,楊清一終於開口,“可是,不僅僅是因為這個。兩個人不是僅僅有感情就可以,影響的因素實在是太多了......”
楊清一抿了抿唇,不由得想到那日朱由檢情緒完全的外泄,他的擁抱、他的親吻、她的深沉、他的溫柔,還有最後他煞白的臉色和沉重的腳步聲。心不由自主地疼着,一次比一次麻痹着她的神經。“更何況......奴婢與王爺,也並非感情那麼好。”
楊清一低下頭,她斂了眼,將眼中所有情緒都隱藏。
沉默。
張嫣將手抽開,嘆了口氣,站了起來。楊清一也連忙站了起來,張嫣卻突然走到窗邊,遙遙地望着窗外的迷人的景色,可惜所有人最多只能打開窗戶,卻爬不出這潭深井。
“皇宮之中沒有親情,沒有愛情,沒有友情。有的只是權力的爭奪罷了......不過你進宮也有些日子了,想必你也看得出,信王與皇上之間,卻是有着真正的手足之情,這在皇宮之中是極為難得的。”
殿中所有都不禁屏住了呼吸,生怕給這首完美的曲子徒增瑕疵。楊清一感受到這種集中的情緒,她露出一個滿意的微笑,又運用了潑刺和三彈的技法,造成了強烈音響,又應和着切分的節奏,彷彿能聽到在高山巍巍之中,一位怡然自得的樵夫快活的斧伐聲。
一曲將近,楊清一的手指不斷撥動着琴弦,將滾拂技法運用得淋漓盡致,又形成了一個酣暢淋漓的高潮。
停了。
整個殿中鴉雀無聲,從大大小小的宮女到上位的張嫣,似乎都仍然沉浸在方才的一曲之中。
楊清一面色清冷,她緩緩起身,從琴前繞出來走到正殿中央,欠了個身道:“奴婢獻醜了。”
話一出口,將所有人都驚醒,張嫣似是如夢初醒一般,神色仍然有些恍惚,眼神極為複雜。“哪裏是獻醜,上回本宮便說了,宮裏的樂師也不及你。如今再聽,上次倒是淺譽你了。”張嫣微微嘆氣,眼神漸漸有些飄遠,“倒是勾起了本宮尚未嫁進宮時,在家中時候無憂無慮的那段日子了。”張嫣沒有再說下去,也不能再說下去。
想到他,她心中微微一痛。
楊清一點了點頭,這幾位皇上一個一個接見過來,朱由校大概是有的忙了。想必,朱由檢應該也不會在勖勤宮閑着了。
想到他,她心中微微一痛。
這樣也好,至少不會再見面。
見了面,只是徒增趕上而已。
“晚宴除了這幾位,還有會誰?”
“嗯......應該會有一些大臣,只不過這些,奴婢就不清楚了。反正九千歲肯定是在的。”
楊清一瞭然地點了點頭,魏忠賢那幫什麼“五虎”“五彪”應該也在了。只不過她確實有些好奇,魏忠賢權傾朝野,她每次去乾清宮,見到魏忠賢時,他都會朝她一笑,那笑容分明不是善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