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三章 南風知我意,吹夢至西洲7
這是一條長長的通道,越往盡頭迷霧越重,似乎整個天地間再無其它。
楊清一不由自主地向前走,像是有人鉤住了她的靈魂不斷向前。她越走越快,到最後幾乎是疾跑。
通道的盡頭是一間緊閉着大門的木屋,那一股子獨屬名貴木材的味道逼得她幾乎要窒息。
像是被人用力推了一把,她趔趄着跌進這間屋子。
門開了。
一個花白着頭髮的老媼坐在房子的正中心正微笑地看着她。老媼的臉上已經滿是皺紋,皺成一團,她的眼睛卻無比清澈,不帶一絲渾濁。眼神透着幾分冷漠,還帶着幾分悲憫,像是同情,像是嘲諷。
她胡亂地想着,手臂卻突然一吃痛,被人狠狠拉回,她還未來得及看清那人的臉,對方的臉便已經朝她壓過來,她的嘴唇被一張冰冷的、卻隱隱約約帶着一點熱度的唇覆蓋住。
她瞪大雙眼看着近在咫尺的臉,如畫般的眉眼,微微顫抖的長長的睫毛,不容置疑的霸道......
她怔怔地看着眼前人的眉眼,一時間竟忘了先前的怒氣。
朱由檢慢慢地放開她,眼睛不放過她臉上任何一個情緒:“以後不準說這種話。”
她聽見他低低的聲音在空氣中綻放,愣了幾秒鐘才明白他指的是什麼,卻不知該對剛剛發生的一切作何反應。
楊清一後退幾步,猛地跑開了。
朱由檢看着楊清一慌亂的背影,沒有說話也沒有動作。
他回憶着方才那一吻的感覺,濕濕軟軟的,卻不帶一絲情慾。她明顯的錯愕,她身上好聞的味道,他突然覺得楊清一離他近了一些,那股子莫名的疏離感似乎隨着這個吻消散了些許。不再像她彈琴唱歌時的悲憫,不再像她言語中的看透世間的無奈,似乎總是站在一個他觸及不到的高度,似乎無所不知,彼時彼刻,他感受到她其實是真真切切的一個世人。
他久久地站着,直到再也看不見那個倔強的背影才離開。
似乎沒有人注意到不遠處的樹叢中隱藏的身影。
老媼桌前擺着一張正方形的桌子,一塊純黑色的布將桌子蓋住,甚至看不到桌腿。桌子整整齊齊地鋪滿着許多牌背朝上、以良玉打造而成的牌。
“你終於來了。”老媼的聲音帶着看盡世間萬物的滄桑,然而並不蒼老。
“你是誰?這是哪兒?你要做什麼?”
“在你來之前,我為你算上了一卦。”老媼並不理會楊清一的疑問,只是將桌面上的那些玉牌中抽出了三張,翻過來露出了牌面。牌面上各自擁有着纏繞繁密的花紋,讓人難以解讀。
老媼拿起第一張牌:“你從來都知道自己要的是什麼,你不相信冥冥註定的命運,所以你始終都會儘力地去追求你的所愛,無論對象是什麼。然而,這三百年的年輪你無法改變,你身處其中,所以你的自由始終都是有限的。歷史早就書寫好的篇章不容你懷疑,你費儘力氣卻很有可能最後遍體鱗傷。”第一張牌的花紋消失不見。
老媼的口氣仍然很淡,可眼神里卻帶上了淡淡的悲憫,幾乎讓人捕捉不到。
三百年?什麼三百年?哪來的三百年?
段如是倒是好幾日不曾來了。
楊清一無聊地在屋子裏發獃,不知道該做些什麼。
皇后選信王妃的那日之後,段如是接連着來了好幾日,他們兩個談歷史、講文學,無一不讓楊清一驚訝。她沒想到與她的思想相隔三百多年的一個古人,居然能跟她如此契合。儘管段如是身居高位,可他全無半點權貴之人的架子,他與她同樣地崇尚自由的生活,甚至同樣地崇拜王維老先生的境界。
段如是讓她在古代的生活豐富了起來,不再是空白單調。原本也許她還可以去跟朱由檢切磋琴技,去見識這個她喜歡的歷史人物的深度,可是自從那天那個莫名其妙的吻之後,她就再也不敢了。
甚至徐應元過來喊她去書房陪讀,她都裝病躲過了。
如果真的要離開的話,不如爽快點。結交越深,屆時的別離就會越痛苦。
只是怎麼才能離開呢?
楊清一想了半天卻想不出個所以然,卻突然聽得門外一個略顯尖銳的女聲:“她人呢!是不是就在這裏面?”
她的房門被一下子撞開。
一個蛾眉皓齒的女孩子氣勢洶洶地站在楊清一面前:“你就是楊清一?”
楊清一看着這個與她現在的身體大概同樣年紀的小蘿莉,挑了挑眉。“是啊,我就是。”
“你還敢承認!就是你勾引我的信王哥哥!”
楊清一不由覺得好笑,“不是你問我的么?我行不更名,坐不改姓,為何不能承認?”她氣定神閑,並不把這個莫名其妙的小丫頭放在心上。“信王哥哥?我怎不知王爺何時多了一個妹妹?”
昨夜並沒有睡得多麼安穩,甚至整個人都在半夢半醒之中,腦子裏一直迴響着那首《崆峒引》,反反覆復之間,楊清一似乎總能聽到一個飄渺的聲音。蘇軾所謂“其聲嗚嗚然,如怨如慕,如泣如訴,餘音裊裊,不絕如縷。”大抵就是這樣吧。
楊清一早早地坐在梳妝枱前,看着桌子上的一堆化妝品發獃。
反正她以前是從來沒有想過,自己有一天能用上古人的化妝品。
“楊姑娘,您今天這麼早就醒了?”茯苓這丫頭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冒了出來。
“嗯,昨天晚上沒睡好。”
茯苓笑了笑,“姑娘是因為今日要去挑選一把喜愛的琴激動嗎?這也很正常,畢竟王爺的琴房也不是誰都能去的呢......”
“好了好了。”楊清一衝她擺擺手,“你別啰嗦了。趕緊替我梳個頭吧,我實在是不會,手一直舉着胳膊不要酸死?還有還有,你給我梳個簡單點的,也不要戴太多亂七八糟的,要不然頭太重了,得了頸椎病你們這裏也治不好。”
“姑娘的要求還真是獨特呢,奴婢還是第一次聽說這樣的......不過姑娘說的那個......什麼病是什麼意思?”
防盜章節(2)
很快就有下人擺上了一把古琴放在正中央。
所有人都湊在一起,小聲地嘀咕着什麼。上座的朱由檢皺了皺眉頭,開口問道:“誰先?”
“我來。”段堯邁出幾步,走進眾人的視野,她神態高傲,是不可一世的自傲。
朱由檢點了點頭,段堯便坐在了古琴前,嘈雜的聲音不見,所有人都似乎等待人間佳樂。楊清一仔細打量了一翻段子嘉,她雖然刻意打扮,卻沒有本末倒置。瞧她這樣的架勢,似乎是有備而來。段子嘉縴手輕輕一撥,一個尾音顫的恰到好處,揪起了幾乎所有人的心弦。
倒是有點意思。
楊清一一怔,張嫣為什麼會知道她?
“是。”她應了一聲。
“抬起頭來,讓本宮瞧瞧。”
楊清一依言抬頭,看向那雙溫柔的眸子。
“佳人彈佳曲。”張嫣似是很滿意,她點頭笑了笑,又轉頭看向段子嘉,“段姑娘,今日這比賽,你可要服輸了。”
“皇後娘娘,那楊清一也太膽大了吧?”
“不,”張嫣走到窗邊,眺望遠方,“這倒是個性情中人,本宮在她身上,隱隱約約看到了自己當年的影子。”
張嫣又嘆了口氣,“只是她比本宮勇敢,也比本宮幸運。”
“那魏公公......”宮女小心翼翼地問。
朱由檢皺眉,“你覺得呢?”
“我?”楊清一笑嘻嘻道,“我哪知道你一個王爺的心思?”
楊清一眼珠轉了轉,“人家小姑娘長得可愛,又是如是的妹妹,定是對你傾慕很久了吧?她的琴技也一定是因為你學的吧?為了你,人家可是花了不少心思。況且,她還因為聽說一些謠言,要跟我決戰呢。”
“我只當她是妹妹。”
楊清一回到房間,門口茯苓朝她使了一個眼色,指了指房間,便又匆匆跑開了。
楊清一狐疑地打開房間,卻看見一個白袍男子坐在圓桌前,慢條斯理地沏了一杯茶。
楊清一徑直走過去,坐在男子旁邊,學着他方才的動作也給自己沏了一杯茶。
“我說段大公子,今日怎麼又拜訪寒舍了?民女真是榮幸之至啊。”
“清一,我又哪裏招惹你了?你今天看我的眼神簡直是把我當成殺父仇人了!”
“沒有啊。”楊清一吹了吹有些發燙的茶,輕輕抿了一口。
“還說沒有。”段如是看着楊清一的動作,不滿道:“你這茶味道實在太差了,勖勤宮竟然沒有一點像樣的茶葉嗎?由檢也不說給你換點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