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命運女神(4)
我的演唱戛然而止,爆發了熱烈的掌聲。可是我的目光從未離開這位老婦人。在我演唱的時候,已經注意到她放下了手裏的紡錘,陰暗而犀利的眼光也一直在打量着我,使我覺得我童年時代所經歷的一幕,似乎又在眼前重現了。其實這一幕情景在我的演唱中已經作了交代。這時她站了起來,快步走到我面前,大聲地說:
“你唱了歌就等於付了贖金了!歌聲比黃金更寶貴!當我聽你唱魚和鷹沉在水底同歸於盡時,你的眼睛裏有吉星閃耀。勇敢地向太陽飛去吧,我勇敢的小鷹!老鷹蹲在窩裏會為你遠走高飛而高興的,沒有人能綁住你的翅膀!”
“英明的福爾維婭!”那個要求我演唱的人說,他低着頭彎着腰恭恭敬敬地向她發問:“您認識這位先生嗎?您以前聽過他演唱嗎?”
“我看見了他眼睛裏吉星閃耀——看見了這個幸運的孩子周身毫光四射!那是凡人不能目睹的。他扎過花環,還會用他自由的兩隻手,再扎一個更加美麗的花環。如果他在六天之內不願意把爪子插進魚背,你是不是想開槍把我這隻小鷹從天上打下來?他應當在窩裏住六天,然後飛向太陽!”這時她打開壁櫃,拿出一張白紙。
“墨水幹了,”她說,“幹得像岩石一樣,可是你們身上的墨水又太多。科斯莫,把你的手拿出來抓一抓,老福爾維婭也是為你的快樂着想!”
這個土匪二話不說,拔出刀來,刺破皮膚,把血滴在筆尖上,老婦人給我筆,讓我寫一行字:“我要去那不勒斯!”
“簽上你的名字!”她說,“那就是教皇的大印!”
“這是什麼意思?”一個年輕的土匪說,朝老婦人怒目而視。
“茅坑裏的蛆蟲也說話了?”她說,“小心你自己別被大腳板踩爛了!”
“英明的老媽媽,我們相信您的老謀深算,”一個年紀稍大些的土匪回答道,“您的意志就是幸福和好運的來源。”
一時都沒有言語。
氣氛又重新活躍起來,酒瓶子在大家手上傳來傳去。他們親熱地拍拍我的肩膀,挑出桌上最好的一塊鹿肉,放到我的盤子裏。然而這個老婦人照舊像先前那樣一動不動地坐着紡線,有個年輕人躺在她腳前新燒的灰燼旁邊說:“老媽媽,當心凍着了!”
根據他們的談話和他們對她的稱呼,我這時認出她就是小時候為我算命的女巫;那一年我同母親和瑪柳霞一起,在尼米湖邊扎花環。我覺得命運掌握在她的手裏。她叫我寫的“我要去那不勒斯!”的確是我的願望,但是沒有護照,怎樣穿過邊境線呢?在舉目無親的異國城市,又怎樣養活自己?從附近城市來的一個亡命之徒,要作為即興演唱的歌手登台演出,這種事我是不敢做的。不過儘管如此,我對自己的語言能力還是充滿信心的;對聖母瑪利亞的特別幼稚的依戀之情,又堅定了自己的信心;甚至對安儂齊雅達的思念,即使只剩下了幾分惆悵,仍然使我從中得到了安慰,如同海上的漁夫在沉船之後仍能找到小舢板,孤身一人划向茫茫不可見的海岸時的心情一樣。
日子一天天地過去,土匪們進進出出,連福爾維婭也有整整一天不見露面。把我一個人關在洞穴里,派了個土匪守着我。
這是個年輕的小夥子,大約二十一二歲年紀,面貌平常,但一臉的愁苦之色,幾乎快要發瘋了。這種情緒,以及他那一頭漂亮的披肩長發,使他顯得與眾不同。他伏在桌子上,很長時間一聲不響地坐在那裏。後來終於轉過身來同我說話:“你認得字,給我讀一段這本書里的祈禱文吧!”於是給了我一冊袖珍祈禱書。我開始讀,他的烏黑的大眼睛裏閃耀着無比真誠的信仰。
“為什麼你要離開我們?”他問,一腔好意,向我伸出了手。“城市裏也好,山林里也好,都有說假話的,騙人的,只不過山林里空氣新鮮,人少一些。”
我和他之間產生了一種信任感。當我為他的冒失的舉動而震驚時,也為他的不幸而深覺同情。“你大概知道薩維利王子的傳說吧?”他說,“知道在阿里齊亞舉行的快樂的婚禮吧?其實這只是一個窮苦的農民和貧困的農村姑娘的婚禮,不過姑娘的確長得漂亮,她就是婚禮的主角。薩維利有個家財萬貫的爵爺,為了給新娘賀喜,辦起了舞會,並派人向新娘送去請帖,請她去爵爺的花園赴會。她把這件事告訴了新郎,新郎當即換上新娘的衣服,披上婚紗,打扮成新娘去見爵爺;而當這位爵爺把新郎緊緊地抱在懷裏的時候,一把匕首插進了他那顆高貴的心。我還知道一個爵爺和新郎的相似的故事,但新娘並不那麼坦白,當她與家財萬貫的爵爺共度新婚之夜時,新郎在為她準備着死亡的宴席。一把銀光閃閃的匕首直入她的心臟,她的胸脯像雪似的泛着白光!”
我默默地注視着他的臉孔,找不出一個字來安慰他。
“你以為我不懂得愛情,你以為我像蜜蜂一樣從沒有喝過蜜!”他叫喊道:“有一個高貴的英國貴婦人前往那不勒斯,隨身帶着一個美貌的女僕——她的臉色健康紅潤,眼睛裏燃燒着烈火!弟兄們強迫她們下車,坐在地上不許說話,當面看着我們搶劫他們的財物。兩個女人和一個年輕的男子,我猜想是其中一個的愛人,被我們帶進了山。當三個人的贖金送到時,女僕的臉上沒有了健康之色,眼睛裏的火光也暗淡了:山裏面可是林木茂密,不見天日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