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袁靖淵心裏卻是五味雜陳,思緒有些煩雜,焦黎兒畢竟陪了自己近十五年,從何疏遠?而她是他的家人,疏遠又哪裏是對的?
袁泰均似是看出他的左右為難,又開口,「伯父是為了你好,一個好的妻子,要與自己地位學識相當,才能舉案齊眉,再說了,一旦有了功名,走上仕途,你該娶的也要是名門貴女,哪能是一個比丫鬟還不如的村姑?日後,如何擔起當家主母之責?」
袁泰均隨即再提了一回,讓焦黎兒到近郊的明葉山莊去住,待到明年考完試,兩人的婚事再重議。
這一回,袁靖淵沒有意見,光想到她又要去擺攤掙錢,不在乎他人如何看他,他心裏就憋着一口悶氣,她雖然識字,但做不了學問,無法如書中所述紅袖添香,除了滿口極殺風景的生意經,根本無法跟自己談論詩詞歌賦,這也是他難以接受她作為妻子的理由。
再者,她在這裏沒人說話,無所事事,心情也煩悶,山莊在郊外,她也許能自在些。
袁泰均見他終於被勸服,回到自己院子,便跟妻子說了。
不過半炷香的時間,葉氏身邊的得力嬤嬤就往松濤院過來,直接敲了小廂房的門。
焦黎兒對她的到來完全困惑,畢竟,這是從一個多月前踏進這座府第以來,唯一一個主動找她說話的人。
她熱絡的又是端茶又是找茶點又是請她坐下,雖然兩人沒交集,但她知道這位嬤嬤身分不低啊,是在葉氏身邊伺候的。
老嬤嬤看她走來走去的,頭都要暈了,好不容易見她坐下,她也暗吁一口氣,原先開門見山的就要說出來意,又怕她不願意,遂拐了個彎,「姑娘想想自己的身分地位,不要恩將仇報,你能長這麽大,不都是袁秀才夫妻的恩德?」
「恩將仇報?」焦黎兒眨了眨眼,不懂嬤嬤想動之以情。
「沒錯,堂少爺日後是有大前途的,可是姑娘看看自己,別比別人,就比府中的蘇姑娘,她相貌秀麗,皮膚白皙,也有幾分才情風韻,更甭說,那些高門貴族裏知書達禮的金枝玉葉是如何的出色了,」老嬤嬤說話輕,神情也溫和,無咄咄逼人之感,她握着焦黎兒的雙手,將她曬得黝黑的雙手翻至手掌心,就見上方的薄繭,「就瞧這雙手,都比我這老嬤嬤的要粗糙,姑娘聽我一勸,你若真的愛袁少爺,就離開他吧。」
「離開?」她喃喃低語。
「是啊,老爺安排姑娘住到京郊的明葉山莊,直到堂少爺明年考完試,堂少爺也已經同意了。」
焦黎兒一愣,雙手不自覺的握拳,「真的嗎?他也同意了?」
「姑娘要不信可以去問,只是,姑娘記得,若為了他好,就接受這安排,萬勿讓他為難。」老嬤嬤看似苦口婆心,實則就是要她放手。
焦黎兒心思沒轉那麽快,她當然要問的,她想也沒想的就起身越過老嬤嬤,步出房門往書房去,房門外兩名小廝顯然也已經被交代過,這一次,她並沒有被攔阻。
一進書房,就見袁靖淵專心的在讀書,見她進來,他即抬頭,俊美的臉上有些微的不自在。
她頓時就明白了,不知該悵然還是該覺得委屈,「恩將仇報」四字又閃過腦海,所以,他真覺得她是燙手山芋?
好吧,其實,她心裏早有底,對他也怨不起來,原本兩人之間便只有責任,並無男女之情,既然兩人都沒有那方面的想法,不過是爹娘自己一頭熱,她便放手,爹娘那裏自己再做解釋吧。
她笑着點頭,「那你好好保重,姊也預祝你高中。」她這也算識大體,懂事的行為吧。
沒有一句埋怨,沒有一滴眼淚,那雙澄澈的明眸竟還帶着滿滿的笑意?
袁靖淵呼吸一緊,直視着這張彷佛帶着陽光的笑臉,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京城官道上,一輛馬車答答而行。
駕車的是個四十歲的男子,一旁還坐着穿着棉襖的嬤嬤,兩人你一語我一語的聊着,但很多話,都透過帘子傳到車內的人耳里。
「寒門子弟要出頭着實不易,娶了妻有靠山,才能更上一層樓,這人哪,還是自個兒識時務的好啊。」
「唉,感嘆什麽?本來就不是什麽正經的媳婦兒,有交換庚帖?有婚書了?小戶人家什麽禮節都沒做,就是未過門的妻子?說來,也是那雁平鎮的搞不清狀況,咱們尚書大人要栽培的人,怎麽可能不找個有權勢的千金來聯姻啊?送個童養媳跟過來算什麽事?」
劈哩啪啦,你一言我一句,言下之意都在說焦黎兒沒臉沒皮,雖然聽多了也就都一樣,但她實在聽得拳頭癢、嘴巴也癢。
但辯啥?打啥?她早上拿着包袱還想去跟袁家幾個長輩謝謝這一個多月來的照顧,但下人直接帶着她上這輛馬車,對方壓根不把她看在眼裏,任何好的壞的話出口,不都是逞一時之快,半點意義也無。
所以,她半靠在枕墊上,深深的吸氣、吐氣,讓自己心平氣和,就着小小車窗望出去,今兒個,秋陽高高掛,倒添了點暖意。
也好,離開那個即使艷陽高照也覺得冷颼颼的袁尚書府,不也海闊天空?只是對袁靖淵那個從小就看着長大的弟弟有一點點的捨不得,但自己走了,他在那裏,也不必再顧忌自己,可以專心學業,也是好的。
馬車隨即抵達一處看來有些老舊的山莊,奴僕也多是年紀大的,一名老管事更是白髮蒼蒼,似乎也已得到指示,安排她住進一間最裏面的小院,一看就許久沒人住過,好在還算窗明几淨。
她很清楚袁家本家人不喜歡她,這裏的下人也差不多,有人還刻意透露這個山莊其實是給犯了家規的主子們懲戒反省的地方,但前後大約五年,沒有主子來住了。
她在小院住了幾日,但她仍只能在山莊兜兜轉轉,還是哪兒也去不了,在這裏吃白食,那幾個老奴才又狗眼看人低,說話也是冷嘲熱諷,若不是屋子不一樣,她都要以為自己還在那個老是孤單寂寞覺得冷的尚書府。
她明白了,袁家人是在趕她走,一處趕一處,她還能厚臉皮的留下?
這日她堵了老管事的路,開口就說:「我不住這兒了,請幫我安排離開的馬車。」
「不是回尚書府吧?」他皺眉,這一點肯定得問清楚的。
「當然不是,這樣抱着包袱搬過來搬過去的,你真覺得我傻啊?」她直接翻白眼。
管事馬上笑咪咪的點頭了,他早就得了交代,就是要她待到受不了走人,一個鄉下丫頭,沒油水可撈,對她本來就無好感,因而也沒留她。
不過幾天功夫,焦黎兒又抱着包袱坐在馬車上。
這輛馬車更老舊,是進京城採買些民生物資的,這明葉山莊旁也沒什麽人家,管事要駕車的隨便找個地方將人丟下,是生是死就看她的命運了。
只是,小姑娘沒上車前就笑盈盈的說了句「麻煩大叔,謝謝你了」,還拿了一水囊準備好的水給他,讓他渴了喝,車夫的心又不是鐵做的,於是,車子還是一路往京城去。
此刻,車內的焦黎兒隨着車子搖晃,思緒也在打架,她這算是灰溜溜的走人,就回鄉嗎?不成啊,當初答應爹娘會好好照顧袁靖淵的,這無異是中途逃跑,何來顏面見爹娘?
那就留在京中做點生意,看看自己能否闖出點名堂來?還在京城,多少也能照應袁靖淵,當然,前提是他如果有需要她的時候。
馬車順順噹噹的進城後,焦黎兒下車,還沒行禮說謝謝,馬車就跑了。
如今這時節,氣溫雖然也低,但還不到那種徹骨冷冰的地步,她身上半舊的厚棉襖還算暖和,她也算在外叫賣過,臉皮自然厚些,更清楚現在要做的事就是找差事,有個住的地方遮風避雨。
她不好高騖遠,清楚自己這粗布衣裙的寒酸外貌,會讓人看輕,就找一些小攤販、小店家自薦,但京城居大不易,這種店家大都用自家人,所掙的也不過足以養家活口,請不起人,幸好焦黎兒那雙澄澈明眸笑盈盈的,像藏了藍天似,不然,都不知要招幾頓罵了。
好吧,那就厚着臉皮找大飯館、茶坊或客棧,求露一手活兒,但她外表看來的年齡又比實際年齡小,就是十四、五歲的丫頭,掌柜的一看就揮揮手,她又連吃幾家的閉門羹。
沒轍了,她只能買顆白饅頭,走到一條小巷裏,坐在某個人家的台階前啃,喝了幾口水,想着要再走幾個店家去求求看,她對自己的廚藝是極有信心的。
她站起身,將包袱綁在後背,拍拍屁股,才走出巷子,就見到幾個十一、二歲的男孩竟然圍着一個七、八歲孩子又踢又打的。
「嘿!你們干什麽?以多欺少?不對,還大欺小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