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李令婉只覺心中似有一面響鼓重重的敲過,急忙抬頭看了過去。
初春清晨的日光下,少年身着石青色的夾棉袍子,正身姿筆挺的站在那裏。
看到李令婉,李惟元便抬腳慢慢的走了過來。
李令婉抬了頭看他。
旭日剛剛東升,日光有些耀眼,刺的她的雙眼微微的眯了起來。
就見少年對她牽唇一笑,說出來的話語溫和:「昨晚你說過,今天我們要一起去學堂讀書,所以現下我來接你了。」
李令婉忽然就落淚了。
她也搞不清自己為什麼聽到他的這句話會哭。或許是做了一晚上的噩夢,現下見到他對自己的態度還是這樣的溫和,忽然的就有一種如釋重負的感覺,或許是李惟元的這句話讓她感動了,又或許她就只是單純的矯情了而已,總之她就是落淚了。
「哥哥,」她一面哭,一面還哽咽着說,「我以為你再也不理我了。」
這句話是真的。昨晚她一夜輾轉反側,夢裏都是自己各樣悲慘的下場,她只以為李惟元還會如同以往一樣的對她,那她的前途就是一片黑暗了。但是忽然,這個人就沐浴着清晨的日光這樣的站在她的面前,同她說我來接你一起去學堂讀書,她怎麼能不哭,怎麼能不感慨?
這心情,他媽的真是比坐過山車還要來得刺激上幾分啊。
而面對她的眼淚和她帶有微微抱怨的質問,李惟元只輕笑。
「婉婉,我怎麼會不理你?」
不論你到底是誰,也不論你到底是抱着什麼目的來接近我,但只要你永遠都這樣的同我親近,永遠都這樣的對我笑,那我這輩子就不會不理你。而且若果真如你所言,來日我能坐到宰相的那個位置上,我必然會將你納入我的羽翼之下,這世間都將任憑你恣意妄為。
這便是他一晚上徹夜未眠想出來的結果。
初時他也曾有過猶豫,不曉得自己面對的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甚或壓根就不是人。想着要不要從此與她疏遠,甚至將這事告知老太太,讓她請了高人來做法,但他捨不得。
他捨不得現下的李令婉。會這樣的對她笑的明媚,同他親近,跟在他的身後一聲聲的叫着他哥哥的李令婉。
若沒有現下的李令婉,那他往後的人生會如同以往一樣的灰暗。所以他如何捨得,將自己世界中這唯一的一抹日光就這樣的抹去?所以她到底是個什麼東西又有什麼關係呢?
李惟元唇角微微一彎,隨後他轉身,迎着清晨的日光慢慢的往前走去。身後的李令婉也跟了上前來,歪着頭看他:「哥哥,你等等我啊。」
等李令婉和李惟元到了前院那所特地的辟出來作為學堂的小院子,又進了正屋,就發現李惟凌正坐在那裏低頭看書。
身為二房的長子長孫,李惟凌一應吃穿用度自然都是最好的。現下他就身上穿了寶藍的夾棉綢緞袍子,頭上束髮的冠子都是白玉所制,擺放在書案上的文房四寶也都是頂好的。
昨兒李修松求了老太太讓李惟元讀書的事,老太太答應了,隨後李修松回去的時候就準備下了一套文房四寶,親自的送到了李惟元的小院去。
是謹言來開的門,問明了他的來意,然後接過了他手裏的東西就轉身撲的一聲關上了兩扇院門,壓根就沒有請他進去坐一坐的意思。而從始至終,李惟元也沒有出來見他一面。
李修松自然是心中酸澀,不過想着李惟元恨他也是應當的。
他原本該是這李府極其尊貴無比的嫡長孫,可就是因着自己的懦弱,這些年才讓他受盡了這許多人的踐踏和白眼,甚至是過的連個下人都不如。
李修松站在院門前落了一會淚,隨後才長嘆一聲,轉過身踉踉蹌蹌的走了。
而一直默不作聲站在院門後面的李惟元從門縫裏看見李修松走了,他這才轉身回了屋子。
現下李惟元走到屋子最後面的一張書案後面的椅中坐了,就伸手從布包里掏出了李修松昨晚送給他的那套文房四寶。
李修松身為李府的嫡長子,就算到現下了還只是個白身,也沒有任何作為,但他手中到底還是有些好東西的。而且他因着覺得心中有愧於李惟元,所以能有機會給他什麼東西的時候也都是想給他最好的。
這一套文房四寶,澄心堂紙,徽墨,象牙管的湖筆,端硯,無一不是名品。特別是那方端硯,石質細膩幼嫩,紋理綺麗,上面又雕刻了流雲古松山石,一看就極貴重。
李惟元昨晚雖然讓謹言收下了李修松送過來的這幾樣東西,但他隨後卻並沒有打開來看。他原本也只以為是普通的一套文房四寶罷了,但沒想到竟然都是精品。
但像他這樣的人用這樣的精品,讓旁人見了,勢必是會多嘴多舌的。於是李惟元的眉頭就微微的皺了起來。
而這時坐在前面的李惟凌已經回頭看了過來。
李惟凌就比李惟元小三個月,但僅就這三個月,就讓李惟元在這李府里落了個長孫的名頭。雖然只不過是個庶長孫,但李惟凌的心裏仍然不大痛快。
要是沒有李惟元,那他不就是李府的嫡長孫了?這名頭說出去可要好聽的多了。所以李惟凌就哪哪都看不慣李惟元。可巧老太太也不喜歡李惟元,由着下人作踐他,於是李惟凌便也跟着一塊兒作踐他。雖不至於打,但日常見了李惟元的時候嘲諷奚落總是少不了的。
一個府第畢竟就那樣大,而各房也都有各房的手段,消息傳的自然是很快的。所以昨兒李修松去求老太太讓李惟元讀書的事昨晚大傢伙就都曉得了,剛剛李惟元進屋子裏的時候李惟凌眼角餘光就一直在看他。
特不屑,特看不上的那種目光。不過隨後當他看到李惟元掏出了那一套文房四寶出來的時候他眼睛就直了。
李惟凌開蒙開的早,他好歹也是讀過了幾年書的人,對文房四寶也極喜愛,沒事也喜歡收藏一些。但沒想到李惟元掏出來的這一套竟然比他收藏的任何一套都要好,他心裏瞬間就開始不平衡起來了。
再怎麼樣他也只是一個才十三歲的少年,愛比較,好攀比,又覺得李惟元不過是一個通房丫頭生的庶子罷了,老太太也不喜歡他,就這讀書的機會也是李修松替他跪求來的,所以憑什麼他用的文房四寶要比自己的好啊?
於是李惟凌就回過頭來看着李惟元,用很奚落的語氣說著:「你也來讀書?你大字不識一個的人跑來讀書做什麼?豈不是丟人現眼?」
這些年中從來就沒有人請先生來給李惟元開過蒙,所以李惟凌只以為李惟元不認字,他壓根就不曉得李惟元現下已是靠着自己就將最基本的《四書》《五經》之類的書都已經看的爛熟。
李惟元沒有接招,只是掏出書來看。
老太太這個人有一樣好,就是說過的話必然就會算數。昨兒她答應了李修松讓李惟元去學堂讀書的事之後,隨後就吩咐人在學堂里再放一張書案,又讓小丫鬟給李惟元送去了一套全新的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