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從那天起,他真的哪都不去了,可以說是在等她的答案,但廖丹晴的感覺那更像是一種監視。
他竟然在車子裏住了下來,當真是不讓她再離開他的視線;每天早晨一起床,當她拉開窗帘的時候,總能看到樓下那輛黑色轎車,但從她的角度看不到車裏的人。
屈至遠過於忠實地兌現了自己的承諾,讓她感覺自己好像成了國際通緝犯,而他當然是負責監視的刑警;他是真的怕她飛出國去,還是怕他那個小情人再次消失掉呢?
她知道想着這些的自己很愚蠢,並且很沒有道理,可每當對上他那深情款款的雙眼,她就是忍不住的一陣厭惡,心中另一個人的聲音在告訴她,那雙眼中的深意並不是對她的。
為什麼他就是不肯放過她?他不是她的仇人,可也成不了她的愛人,既然如此,他就不能給她一條路、讓她走嗎?起碼那樣她就不會連自己都討厭了啊!
廖丹晴經常陷入在回憶中,那回憶不知算是她的,還是算是另一個女人的,但無疑,他所有的好、所有的愛,都是對那個女人才有的,就算當她摸着自己的皮膚時,還能厭受得到,當時他留在她身上的那溫和的觸感。
那天,當她從一片劇烈頭痛引起的昏厥中醒來時,她茫然,而後變得無比清醒,她什麼都沒忘,在昏倒前她對他的執着全都刻在了心上,就是想忘也忘不掉。
起初,她開心地笑了,而後,一切混合在一起,過去和現在不停重疊,她又弄不清自己到底算是他的什麼人了。
在她記下他們所有快樂的同時,她也深深地記下了屈至遠,那拚命地阻止她想起過去的樣子,他是那麼地排斥她曾經的記憶,就像是在排斥現在的自己一樣。
他不想讓她想起,是為了保留那個如一張白紙的廖丹晴吧?那個廖丹晴比她可愛得多、也要有勇氣得多,她懂得用行動表達她的體貼、她敢於大聲地對他說愛;而這些,都是現在的這個自己所做不到的,現在這個自己,擁有了太多的過去,絕不允許自己去依賴他的過去。
想到這裏,她又哭了。
那時她已經十六歲了,可面對所發生的事情,年紀還是小了些,她不知道為什麼自己的家會突然變成那樣,不明白為什麼自己的爸爸會騙她上車,然後帶她去死,更不懂為什麼偏偏就是這麼無知的她活了下來;世界一下子變了個樣子,好像所有一切都背叛了她,她搞不懂問題出在哪裏,她應該把這份沉重的感情宣洩到哪裏?
如果沒有一個宣洩的管道她一定會發瘋,出於一種自我保護,她本能地知道自己必須去找一個原因,那個害得她一夜間失去所有的原因,於是她只能找上屈至遠。
她必須恨他,除此之外,她不知道還有什麼方法;就算她心中明白那不是他的錯、就算他那時已經成為這世上她所愛的唯一的人、唯一的依靠,但她別無選擇地只能去恨他。
她已經在那年作出了選擇,就算知道他會因她的選擇而受傷、知道他同樣會成為一個受害者,她也要親手去傷害他;只有她自私的內心知道,他其實是救了她。
這就是她十六歲那年所作的覺悟,所作的選擇。
屈至遠,一個她由仰慕變為愛戀的大哥哥,他們互相欠着彼此,就只能這麼欠一輩子。
可是,那個沒有了這份負擔的廖丹晴,卻大聲地對他說愛,她得到了她早在五年前就已經決心放棄的一切。
看到自己的軟陶玩偶時,她毫不猶豫地摔碎了,看見它碎了一地,她很痛快,卻更心痛,這世上令自己如此心痛、如此根深蒂固地恨着的一個女人,竟然會是她自己?
帶着那份沉重,她已經不再是他可愛的小白兔,他們又成了不能相愛的那兩個人,那麼就讓她保有那份虧欠,再次自他眼前高傲地走開好了。
可這次,他不允許。
越想,廖丹晴就覺得自己越接近崩潰,她不能再在嬌嬌家這樣耗下去了,打擾人家不說,一成不變的環境和樓下的「刑警」也會讓她發瘋。
為了不再繼續給嬌嬌添麻煩,她出去找工作,Innight當然是不能去,她只圖先隨便找份事情做,最後決定先在一家日企的建材公司當行政人員。
她是抱着呼吸新鮮空氣的心態去上班的,在公司里總不會見到屈至遠那輛黑色轎車。
可她第一天上班就意識到,自己錯誤地估計了屈至遠的執拗,學經濟的人是不是不管表面多溫和,腦袋裏都有一個部份是鋼筋做成的?
她在辦公室里當然見不到什麼轎車,她見到的是屈至遠這個人。
她才剛在自己的椅子坐下來不久,開始熟悉自己的這份新工作,就看到遠遠地一個人自走廊朝她的科室走了過來。
走在那人前面的是她們課長,雖然是走在他前面沒錯,但那個面試時趾高氣揚的課長,卻是一副卑躬屈膝的樣子,好像古時候給皇帝開路的老太監;而那位突然駕到的皇帝,沒有別的可能,只能是屈至遠。
當他們一前一後地進來,廖丹晴差就要把手裏的筆當飛鏢用了。
「新來的那個誰?小廖,去倒茶!」課長伸長脖子朝她這邊喊了聲。
「啊?」她沒聽錯吧?
「『啊』什麼,沒看到有貴客嗎?快去倒茶!」課長的脖子都紅了,「要最好的茶葉!」
廖丹晴先是狠瞪了眼那個置身事外的男人,然後不情不願地去了茶水間。
什麼貴客,什麼好茶葉!
她抓了好大一把綠茶,放進壺裏、倒上開水隨便晃了晃,他們課長還真以為自己是員外,她是他家的小婢女啊!
回來后,她把茶水端到課長室,課長室里,屈至遠愜意地倚在沙發中,他們課長也不敢坐辦公桌后,就在他旁邊搓着手站着,一臉燦笑。
她把茶放在屈至遠面前,心想,他這樣倒是好,還有熱茶喝,有人伺候着,比在車裏只能吃速食、喝即溶咖啡舒服多了。
「謝謝。」屈至遠接過她的茶。
她理也沒理,做完了自己的事就轉頭出去了,過了一會,就見他們課長也滿頭汗地跑了出來,看來是裏面氣氛太壓抑,跑出來透氣的。
她湊過去,實在是不理解,「課長,有沒必要這麼緊張啊?」反正她也沒打算在這裏長做,沒必要也對這老頭點頭哈腰。
課長已經沒空在意她的沒大沒小了,擦了把頭上的汗,「你知道什麼,那人是誰知道嗎?」
「好像是Innight的財務經理。」她沒耐心等着老人家繞圈子。
課長對她的見識表示驚訝,「你竟然知道?」
「可Innight不是女性產品公司嗎?這裏是建築公司,好像沒什麼關係吧?」
「對。」課長點着頭,「所以我也覺得很奇怪,這號神仙怎麼會突然跑到這兒來。」
「趕他走不行嗎?又沒有業務往來,沒必要招待他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