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她眼兒彎彎,眯成月牙,朝他晃晃有點肉的圓胖小指頭。「你回京城後該去打聽打聽我是什麽樣的人,不要妄下定論,我相信只要腦子沒長蛀蟲的人都不會找上門。」
聞言,他眼一眯,「你做了什麽?」
她一笑,意味深遠。「我是傻子。」
「傻子?」他一怔。
「對,千真萬確的傻子,七歲那年我不慎落水,連燒了數日燒壞了腦子,燒一退我就傻了。」她說得好像是別人的事,無喜無怒,無悲無怨。
「誰推你的?」他目光一沉。
蘇子晴兩眼閃過亮光,「欠我的,我一定會討回來,但我還太小了,只好蟄伏,這年頭的孝道太重要。」一頂「不孝」的大帽子就足以壓死人,不管長者做了什麽,當晚輩的只有承受的分,就算要了你的命也理所當然,長輩有管教兒孫之責,做得不對就打,死活不論。
「你的繼母?」人都有私心,想為自己的兒女爭取更多,不想被人分走。
她不回應,無聲勝有聲,一切盡在不言中。
再開口,她轉了個話題,「你傷得很重,還是別亂動,我好不容易才把你救回來。」
「雞湯哪來的?」他答非所問。
一提到這事蘇子晴就樂了,眉飛色舞。「咱們進得這間茅草屋就是一個雞窩,大概是獵人用來歇腳的吧,只是年久失修,鮮有人煙,因此一家子來築巢……你瞧瞧那兒還有兩隻母雞綁着腳,原本還有一隻公雞和兩隻母雞,不過從那裏跑了……」她指着牆角一處用乾草補上的洞,明顯和茅草屋的舊土不同色。
人要走運連天都擋不住,人家是瓮中捉鱉,她是關門捉雞,毫不費勁。
滂沱大雨中什麽也看不清楚,她是憑着感覺往前走,一邊扶着重得要命的傷患,一邊蹣跚地將腳拔出泥水坑裏,她每一步都走得艱辛,好幾回都想把礙事的人丟掉。
所幸天無絕人之路,就在她決定放棄的時候,遠遠瞧見一間搖搖欲墜的茅草屋,走近一看才知還能遮風擋雨,她找了些野草補上漏風的洞也就將就了。
茅草屋不大,大概夠五、六個成年男子在此歇息,屋裏堆了易燃的柴火,以及幾捆稻草,還有個鍋子和少許鹽巴。
東西不多卻足以救急,她找到了打火石先點燃柴火,烘乾了衣服,用鍋子盛了水放在鍋子裏煮沸,再想辦法替他治傷。
這時候她發現躲在柴火後頭的一窩雞,便心喜的徒手捉雞,長在野外的雞個頭都不大,她左右開弓便捉到兩隻母雞,腳一踩又是一隻,可惜足足有母雞兩倍大的公雞跑了。
不過失之東隅,收之桑榆,她將柴火堆一撥開,裏面有十來顆雞蛋,她敲破一顆看看有沒有小雞仔,見是能吃的就全下鍋煮成水煮蛋,反正沒油沒調味料,也沒別的吃法。
事實上蘇子晴會做的菜不多,就是整鍋燉,大雜燴,愛吃的人不見得會掌杓。
「我的傷呢?」
「我搜了你的身,發現幾張泡爛的銀票和碎銀,還有一隻看似刀傷葯的瓷瓶,我估且試試,死馬當活馬醫了,碰碰運氣。」
蘇子晴並未說實話,除了他身上的傷葯,她隨身攜帶防火、防水的小玉盒,裏面有六個小方格,分別放了解毒丸,頭痛腦熱的驅邪丸,防風寒藥丸和止血鎮痛的傷葯等,有備無患,以防萬一。
她實在不相信後娘的為人,特意請人做了這個。
玉盒不大,約半個巴掌,每個方格僅能放五、六粒藥丸,她擱在荷包內方便取用,若有需要用上一顆能夠應急,讓人有機會找大夫醫治,歐陽無恕該慶幸荷包沒被大水沖走,要不然他恐怕沒法清醒的這麽早,還得多受幾日苦。
「你搜我的身?」他面色古怪。
「不然咧,你以為我這麽個嬌滴滴的小姑娘會帶着刀傷葯坐船。」當她是打打殺殺的江湖人呀,隨時有受傷的可能。
歐陽無恕臉微紅,吶吶的說:「多謝了。」
他一個大男人被人東摸西摸,即便是個發未挽髻的小姑娘也夠叫人難為情了,他長到十六歲還沒和女人親近過。
「不過我醜話說在先,你身上的傷口真的太多了,我上兩次葯就用完了藥粉,你一直高燒不退,我只好到附近找了板藍根、婆婆丁熬成湯給你灌下,連喝了七、八碗逼出一些汗,燒才退了一些……」她認識的藥草不多,知道這兩種有清熱解毒作用,其他她不敢用。
也是瞎貓碰到死老鼠,誤打誤撞,加上他自個身強體壯,幾碗湯藥下去有了改善,燙手的高溫終於慢慢下降。
「你……照顧了我一夜?」他喉嚨一緊,有種令人想哭的苦澀,除了他的爹娘外,沒人會在意他過得好不好。
「錯,是一天兩夜,打從我們落水的那一夜開始你就昏迷不醒,我雖然用了你的刀傷葯幫你止血上藥,可是到了下半夜還是發燒了,你一直沒醒,反反覆覆的發燒,到了天快亮才好一些……」
換言之,他倆失蹤了快兩天,期間全無消息,少男少女獨處一地,這事一旦傳出去,她名聲盡毀,但是蘇子晴並不在意,當務之急是如何活下去,以及躲過後娘的算計,其他都是小事。
「還在下雨?」他聽見淅瀝瀝的雨聲。
「嗯,還在下雨,不過雨勢有在減小,大約下到明兒一早就不下了吧!」她希望雨停。
全身是傷的歐陽無恕吃力的坐起,光是這動作就讓他額頭冒出不少汗,「我的人很快就會找來。」
她不予置評,他們好像被河水沖得很遠,她又胡亂走,一時半刻要找到人很困難。
「喝雞湯。」
「你喝了嗎?」他看了一眼,鍋里還有很多的雞湯。
「喝了,我不會委屈自己,我還吃了很多雞蛋。」她指了指一地的碎蛋殼。
他便不再推辭,接過竹碗,這竹碗與其說是碗,不如說是竹筒,兩頭有燒過的痕迹,一邊留節,一邊燒空,形成能盛物的器皿,連筷子也是竹片做的,只是大小不一,有長有短,能夾物罷了,做法粗糙,但也頗有野趣。
看他在打量那個碗,她肩一聳,「這兒除了鍋子什麽也沒有,湊和着用吧,我冒雨撿了一截竹子才燒出一個盛湯的碗。」
有露營經驗的蘇子晴很懂得利用手邊資源,前一世的她很喜歡親近大自然,有台露營車,她會開車載着學生到野外露營,一待五、六天,在大自然的環境中寫生,畫出一幅幅美麗的畫作。
她是爺爺奶奶、外公外婆合力養大的,父母在她很小的時候就過世了,爺爺是知名的國畫大師,外公是書法名家,在兩人書、畫的薰陶下,她自是能寫擅畫,並以此為業。
十八歲那年她就被譽為書畫天才,並開始辦展覽,出售作品,二十五歲不到開班收徒,成為知名書畫家。
由於家學淵源擁有深厚的功底,她的書畫廣受歡迎,因此她在生計上並不困頓,還花了五千萬在山上蓋環保屋,打算當她養老的去處,她把她的未來打點得很完善,只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再好的安排也抵不上老天的捉弄,蓋好的環保屋沒住上幾天就告別深愛的世界。
幸好她天性是悲觀的,對人性沒把握的預立遺囑,身後財物全留給老人家,他們沒了就捐給國家,環保屋給了她好友的女兒,一個有自閉症的十七歲少女,有着極高的繪畫天分,環保屋符合她不善與人往來的需求。
她聰慧得令人驚訝,一般閨閣千金不會懂得如何自救,她們只會嗚嗚低泣,驚慌失措。
喝着熱騰騰的雞湯,身子一暖的歐陽無恕認真的道:「我這條命是你的,你想要什麽儘管開口。」
她側着臉想了一下。「還不需要,尚未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我不求人,你當欠了我吧!」
「好。」他欠她一條命。
「擊掌為盟。」古人很信這一套。
「嗯!」
擊掌的時候,望着沒他手一半大的小手,歐陽無恕心裏興起些許波瀾,他想握住柔白小手永遠不放,想要守護它的主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