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夢斷關河》十九(1)
天壽醒來的時候,感覺自己被擁在一個極溫暖的懷抱中,睜開眼睛,便觸到了亨利俯向她臉上那帶着焦急神色的溫柔的藍眼睛,就像當日在船上一樣。
人們是不會因為歡樂而長時間昏厥的。天壽猛地緊緊摟住亨利,生怕他再消失,並把自己的臉貼上他寬厚的胸膛,哭着笑着,說:
"我以為這輩子再也見不到你了!……"
"我今天可見了你三次呢!"亨利感動得氣息不暢,眼睛也濕潤了,忙用輕鬆的語調告訴天壽,"在路上我就跟你打了個照面,旁邊有人沒敢叫你;悄悄跟到墓園,偏又碰上葛成在那裏;好不容易他走了,等到你的祭奠儀式結束,我正要進園,迎面又撞上了你的那個三姐姐,沒辦法,只好退到墓園的土圍牆後面躺着,直等到你們爭論完畢為止……"
"那,我們說的話,你都聽到了?"天壽急忙問。
"是的!"亨利快樂地笑着,"我一直擔心你不愛我,或者不肯嫁給我,這下子,什麼都不怕啦!……真不知道,我的小仙女還是個雄辯家哩!要是到了國會,一定能擊敗那幫貴族院和下議院的所有議員!"
天壽羞紅了臉,把整個面龐都藏進亨利的懷中去了。亨利動情地低頭親吻着她的頭髮,心疼地說:"你這麼蒼白,這麼消瘦,抱着你就像抱着一個孩子似的……真不知道你吃了多少苦啊!……"
"我算什麼呢?"天壽的聲音也發著抖,"你才是吃了大苦受了大難哪!……告訴我,你怎麼會到這裏來的?"
亨利說,他因為失血過多和傷口發炎化膿,高燒不退,生命垂危,軍事法庭遲遲不能審理。經過查驗,威廉的槍傷不重,致命的是咽喉那一刀,割破了主動脈。死因和天祿完全一樣!這樣,真正的兇手刺殺者沒有抓獲之前,就不能結案。在這期間,亨利用自己的醫療技術給自己進行了有效的治療。他活過來並漸漸恢復了健康。他向法庭陳述了天壽一家被害的經過,也說明了那位馬德拉斯土著兵團士兵臨死時提供的證詞。但法庭認為天壽不在場,那位士兵已經死亡,都不能成為確鑿證據,也就不能洗清亨利的謀殺罪。最後的判決,只好等回國之後提交**院裁定。布魯克夫婦,因為有亨利作證獲得了解脫。他們一再邀請亨利回國後到他們的蘇格蘭老家做客,他們始終確信亨利無罪。
亨利不相信英國**院的公正,更怕遠征軍搜捕到天壽。天壽的證詞固然能夠證明他無罪,卻也會把天壽送上死刑場,他決不能因此失去他一生中惟一的最心愛的女子,所以,他決意逃走。
又是他仁慈行醫獲得了報償:新換來的兩名看守都曾是他的病人,是他把他們從那場使遠征軍死亡近五百人的瘟疫中救活的。他們很高興有了報答救命恩人的機會。他們給他弄來了他逃亡所需的一切,包括裝畫的皮篋子,偽造了一場犯人投江自殺的事故,使得亨利如願以償地留在了鎮江。
亨利堅信不疑,天壽一定會到這裏來的,而這裏的荒涼又寬闊的墳場、戰亂之後的境況,使亨利化裝成一名老乞丐很不引人注目,他甚至還在這裏接近和研究了好幾個每日徘徊荒墳間的瘋子,引發了他想要深入探討精神病學的願望……
這時,天壽才注意到,他們所待的,是一處多麼昏暗、多麼窄小的用殘枝敗葉搭蓋起來的小窩棚,比農人看管瓜田的小草棚都不如。亨利,這個平日極愛乾淨的溫文爾雅的醫生、衣冠楚楚的英國紳士,竟在這樣的地方住下,一住就是十天半月!這都是為了她,為了他的小四弟、他的小仙女!天壽心頭鼓盪着激情和熱血,只能更緊更緊地依偎着他,暗暗發誓一輩子永遠永遠不離開他。
天壽又想到一個問題:"你為什麼要跟威廉決鬥?"
亨利沉默片刻,說:"決鬥本不該是英國紳士的方式,但我已經別無選擇。他激怒了我!而那時候我已經得到那位士兵的證詞,也猜到了你要復仇。可你去對付威廉那樣劍術高明的壯漢,太危險了。我只能用決鬥的方式阻止你的冒險,也許能替你復仇。"
"可你就不想想,"天壽猛地從亨利懷中坐起,雙手繞住他的脖子,注視着他碧藍的眼睛,說,"你也不是他的對手,你也很危險呀!如果你被他打死了呢?"
亨利笑笑,忍不住在天壽的面頰上親吻了一下,說:"那至少也能向你證明我的真情、我的愛!"
天壽再也抑制不住滿腔的熱情和洶湧而來的愛的洪流,一下就把火熱的嘴唇湊上去,雨點般的親吻落在他的面頰、他的額頭、他的眼睛上,當觸着他同樣燙人的嘴唇時,頓時緊緊粘在一起,再也不願分開……
後來,亨利發覺天壽還纏着身,奇怪地說道:"那次給你做手術的時候就把這些該死的布帶子解開扔掉了,你為什麼又綁上了?它有什麼用處?"
天壽於是細細告訴亨利從小纏身的緣故。亨利聽得直皺眉,不住地說:野蠻,野蠻!跟中國女人纏腳、法國女人纏腰一樣,都太可怕太不人道了!天壽說離開亨利以後又纏身,是為了保護自己,若不能把清白女兒身留給心愛的小三哥,那就帶着它離開人世……
亨利心中熱情沸騰,再一次把自己的小仙女緊緊地摟在懷裏,用含淚的聲音反覆地說道:"親愛的,我最親愛的人!……從今以後,你再也無須纏身,你再也無須那麼可怕地束縛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