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鄭瑛娘想起上輩子的苦,又想着如今這不知道該怎麽過的日子,心裏越發地苦了起來,眼淚珠子也一滴一滴地往下落。心裏哭着,日子這樣艱難,老天爺還不如別讓她再活一次了,左右也不過是再受一次苦頭罷了。
「大鎚兄弟,又打獵回來了呢,這次看着收成不少啊。」
「還成。」
身後的岸上突然傳來了兩道男聲。鄭瑛娘回頭看去,就看着村子裏的鄭武福正拿着鋤頭和一個身材十分高大的男人說著話。那男人身上背着獸皮,腰上別著兔子和野雞之類的野味,臂膀上還掛着一把粗糙的大弓,看着十分的粗狂。
那人寒暄完了,正要抬腳走,才走了兩步,就轉過頭看了過來。
鄭瑛娘哪裏知道他會看過來,整個人一愣,獃獃地看着他沒動。只見着這人一雙眉毛飛斜入鬢,眼線狹長,眸子黑漆漆的,看過來的時候,十分的有神。
好在鄭瑛娘是經了事情的,一下子反應過來,對着他狠狠道:「看什麽呢。」然後便氣鼓鼓地轉過了身子,埋着頭開始捶打衣服,只是動作卻顯得慌亂了一些。
過了一會兒,鄭瑛娘才偷偷地回頭看了一眼,卻已經不見了這人的身影了。她皺着眉頭轉過頭來,心裏暗自道,剛剛武福哥喊他大鎚,難不成他就是那個名揚開平縣的李大鎚?
回去的路上,鄭瑛娘又想起李大鎚這人來。上輩子最後那時候天下已經大亂,皇帝老子的幾個龍子龍孫帶着人整天到處打仗,村子裏不少的人都被徵走了,李大鎚便是和她阿哥鄭大郎一起走的。
後來阿哥鄭大郎一直沒回來,李大鎚也沒回來。只有一天,聽說縣裏來了大人物,說是縣令大人帶着大官去了隔壁的李家村,把給這李大鎚家裏加官進爵。那李大鎚無兒無女的,倒是便宜了他那瘸腿堂兄了,一家子人雞犬升天,好不風光。
她之所以這麽清楚,還是因為許成檜整日裏在家裏念叨,說什麽上天不公,他苦讀聖賢之書竟比不得一介山野粗人,整日裏說些酸腐話,又拿她撒氣。
如今想起來,當初她為了她娘所說的女子賢良之名,白白地受了許家母子的委屈,委實太不值了,倒不如似如今這般潑辣一些,還讓自己過得更自在了。
「阿妹回來啦。」鄭大郎正心不在焉地掃着院子,見鄭瑛娘進院裏了,笑着打招呼。他長得和已經過世的鄭老漢十分的像,中等身材,很憨實。算不得十分健壯,卻因為經年累月地打鐵,兩隻胳膊顯得十分有力。
「阿哥今日回來得也十分早。」鄭瑛娘笑了起來,她和這個兄長並不是十分親厚。雖然兄長對她很不錯,可是因着小時候沒怎麽處過,所以也沒有那種兄妹間的親密。不過自從重生回來後,她也有心想和這個唯一的親人好好相處,把曾經忽略的親情補回來。
剛曬好了衣服,這邊張氏也從廚房裏出來了。看着鄭瑛娘準備進屋子,趕緊着扯了扯一邊愣愣的鄭大郎。
鄭大郎驚醒過來,趕緊對着鄭瑛娘道:「瑛娘啊,你這剛回來,就在院子裏坐坐,阿哥有話和你說。」
鄭瑛娘回過頭來,看着哥嫂兩人面色都有些尷尬,心裏也猜出幾分名堂來。她索性放下手裏的木盆,坐在院裏的石頭上,「阿哥有話儘管說吧。」
「我這……」鄭大郎搓了搓手,緊張地抿了抿嘴,似乎不知道咋開口。
他看着自己的婆娘張氏,示意她開口說。畢竟這是婦道人家的事情,自己一個大男人開口,總是不得勁兒。
張氏見他悶葫蘆一個,乾脆豁出去了,找了條板凳出來,坐在鄭瑛娘面前。
她一手扶着肚子,一邊道:「瑛娘啊,這說起來你也十六了。咱們村這個年紀的姑娘家可都是出閣了。現在爹娘不在了,你這婚事自然是我這做嫂子的和你阿哥張羅了。你看今日那許秀才家找了媒人過來,說明是看中你了,我和你阿哥商量過了,覺得十分合適。你若是覺得行,我們這就找人應了人家,你看如何?」
鄭瑛娘一聽,手緊了緊,看了眼旁邊滿臉尷尬的鄭大郎,「阿哥也是這個意思?」
「這……許秀才家裏確實不錯。」
「那阿哥找人打聽過他家裏了嗎?阿哥可知道那許家老太太是個讀書人出身,四體不勤、五穀不分,那許秀才也被養得整日裏只知道讀書,旁的事情都不會,我若是過去了,也只是伺候他們娘倆兒的。
且不說這些,日後若是許秀才果真有出息了,他若是看中了旁的人家的千金小姐,我這鄉野出身的,是不是要給人倒騰地兒了,若是果真那樣,我到時候也只剩下死路一條了。」鄭瑛娘邊說著,邊流了眼淚下來。
「阿妹,你別說了,我這可都不知道,是我這做哥哥的渾了,你莫要哭了。」鄭大郎慌了,從來都是矜貴地養着的妹妹,一下子哭得成了這個樣子,他心裏也不痛快,又不知道怎麽哄,只能狠狠瞪着自己婆娘,「都是你出的主意。」
張氏也覺得冤枉,她是覺得許秀才到底是有能耐的,多少人家想嫁過去,小姑子有這個造化,也是家裏祖墳冒青煙的事情了。她又不知道這許秀才家是個怎麽樣的,且小姑說的也不定是真是假呢。她道:「瑛娘,你說的這都是瞎猜的,那許秀才定不是這樣的人,日後若是發達了,你也是個官太太了。」
「嫂子這話不也是瞎琢磨的嗎。」鄭瑛娘抹了淚,「咱們庄稼人,嫁人都是看人家能不能幹活。我日後嫁過去了,不只不能享福,還得養一家子老小,若是這樣,還不如讓我找條藤子弔死了。」
「說什麽渾話。」鄭大郎不高興了,他就這一個妹子,爹娘捧在手心裏養着的,怎麽能給人這麽糟踐,「既然瑛娘不喜歡,這事情就這麽算了。那許家沒有能幹活的,瑛娘過去了也是吃苦。不如日後尋個能幹的庄稼人家,日子好歹也能不挨餓受凍的。」
張氏一聽,有些不高興了,「這都十六了……」
鄭大郎橫了張氏一眼,張氏就氣得說不出話來了,只能咬咬牙,心裏覺得委屈極了。她也不是容不下小姑子,只不過家裏有個這麽大年紀沒出閣的小姑子,名聲確實不好聽。那些不知道的,還以為是她這個做嫂子的沒好好張羅,耽誤了小姑子的終身大事呢。而且家裏馬上要添人口了,多養一個人,這不是也添了負擔嗎。
為了這事,中午用飯的時候,一家子人都沒怎麽說話。
張氏連碗筷都沒收,就扶着肚子進了屋裏了。
鄭大郎看着自家妹子收拾碗筷,心裏也難受,勸道:「你莫急,你嫂子就是這個脾性,過兩日便自己好了。」
鄭瑛娘心裏雖然並不十分看好,卻也只能點頭,「阿哥說得是。」
看着鄭瑛娘端着碗筷進了廚房,鄭大郎心裏悶得慌。妹子以前可沒這麽勤快,整日裏也在房中看阿娘留下來的一些書,當作嬌小姐養着的。
結果前些日子受了風寒,好不容易救回來了,人也沒了以前的那種嬌氣,又會體貼人,也好相處了。若說起來,他也捨不得妹子去人家家裏。可是這日子要過,也沒別的法子啊,誰家的姑娘也沒有不嫁人的。
廚房裏,鄭瑛娘邊收拾着碗筷,邊想着自己如今這般的局面。
今日她嫂子張氏這樣的態度,已經表明了自己這小姑子是不能在家裏待着了。若不然,哥嫂這日子也不太平。雖然她阿哥現在護着她,但是長此以往也不是個長久之計。
況且日後世道亂了,她個未嫁的姑娘家若是沒個穩妥的依靠,日子也不會好。只不過讓她再去許家,她是萬萬不會答應的。
可若不去許家,旁的人家也未必見得有多好。且好些人家的男子都被被朝廷徵走了,留下許多孤兒寡母的,留下來的那些又都是些老弱病殘的,她也狠不下心去跟了這樣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