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開平縣鄭家村位於大興王朝東邊的邊緣地段,這些年風調雨順,田地里的莊稼也長得好,年年豐收,各家各戶的日子雖不是錦衣玉食,卻也是溫飽有餘。
平日裏這個小村子倒是很是安靜祥和,家家戶戶以種地為生,偶爾也去村子周邊的深山野林裏面弄些野味打打牙祭。
趙五娘端着一盆子衣服,正想着今日午膳做些什麽吃食又飽肚子又能解饞的,便聽着旁邊的鄭老漢家裏傳來哐當一聲。
她嚇了一大跳,圓滾滾的身子顫了一下,趕緊朝着旁邊看了過去,就看着一個渾身花花綠綠的老媽子從裏面跑了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着花褂子的窈窕姑娘家,赫然是鄭老漢的小女兒鄭瑛娘。
此時鄭瑛娘手裏拿着一支掃把,邊追着那婦人打邊罵道:「真當我是說不着婆家了,什麽歪瓜裂棗的都往我這裏說,下次再來,我打爛你的老嘴。」
趙五娘聞言,定眼看過去,才認出那老媽子還真是鎮子上出了名的鐵嘴媒婆孫大娘呢。
只見孫大娘滿臉恨恨道:「偏生你矜貴了,也不看看你那德行。要不是有些長相,你以為許秀才能看上你這樣的貧家女,真是鼻子插大蒜,裝象了。」
「你這個老貨,狗嘴裏吐不出象牙來,我打爛你的嘴。」鄭瑛娘又拿着掃把追了過去,只把那孫大娘追着沒影兒了才回來,嘴裏還邊念叨着什麽。
趙五娘見她這樣子,也不敢多待,趕緊着端着盆子去了村裏的池塘那邊。
她剛走,鄭瑛娘家裏就走出來一個大着肚子的婦人,看樣子已經快要臨盆了,正是鄭瑛娘的嫂子張氏。
張氏擔憂地看着自己小姑子,見她回來了,趕緊着去拿下她手裏的掃把,勸道:「她說她的,你偏偏置什麽氣,你這樣一鬧,日後誰還敢給你說親了。」
張氏對小姑子這樣的做法很是不喜。她也不是不喜歡小姑子,只不過那許秀才真是十里八村有名的好人家了,人家讀書識字的,身上還有功名,日後要是再往上面進一步,可就是個官身了,小姑子不是也成了官太太嗎,這可是多光宗耀祖的事情啊。
偏偏這小姑子一聽媒婆是給許秀才說親的,立刻就變了臉色,拿了掃把給打走了。她這一鬧,不說這門婚事了,就是別人家指不定也不敢上門來說親了。
「嫁不出,也不去那樣的人家。」鄭瑛娘說了一句,自己拿着裝了臟衣服的木盆子,往村前面的池塘去漿洗衣服。
她邊走邊咬着牙,想起上輩子的事情,她到現在還和作惡夢一樣呢。上輩子就是這一天,許家的人讓孫媒婆孫大娘過來提親,把那許家人誇得天花亂墜,她也當作是一門頂好的婚事給應了,誰曾想,那許成檜確實是有些才華,為人卻很庸俗,完全是看她長相好,才讓人過來說親的。
去了許家,那婆婆許尤氏就把她當作奴才一樣地使喚,整日裏非打即罵,她辛辛苦苦地忍了好些年,總算是盼着那許成檜有了前程,卻不料那許成檜為了升官發財,竟然娶了縣令家的千金,將她給休棄了。
那時候正值戰亂,娘家阿哥早就被徵兵去了,一直沒回來,她嫂子為了生存也帶着侄兒改嫁。她孤苦一人,走投無路,本是想自己去沉了塘,卻也咽不下那口氣,用着身上偷偷留的一支銀簪子,弄了包葯,將那負心人一家子全給葯倒了,她自己也喝了一口,結束了那被糟蹋的一輩子。沒想到醒來竟然回到了十六歲未嫁之時。
她自己已經報仇雪恨,這輩子也不會去找許家人晦氣,只不過卻再也不會嫁入那樣的人家糟踐自己了。只是今天那媒婆子來了,說的又是上輩子的那番話,她到底是沒忍住,這才順便撒氣般將人給趕出去了。
鄭瑛娘覺得自己今日這樣將媒婆打出去的事情很是爽利,卻不曉得村前的那口老池塘邊上,幾個漿洗衣服的嫂子、婆娘們,正因着她的這件事情笑着正熱鬧。
原來趙五娘今日看足了好戲,去了池塘邊的時候,遇着幾個大嫂子,便說起了這件事情。大夥一聽都來了興緻,有之前聽了點風聲的一說,才知道原來是許秀才家來提親的。
「真是不知好歹,那許秀才家可不是個隨隨便便的人家,她個小婦養的,還想要配着人家呢。」說話的是鄭家村鐵匠鄭大石的婆娘,人稱大石媳婦。
趙五娘道:「和她那個下作的娘一樣,眼界高着呢。當初鄭老漢多好的人,還不是被嫌棄。」她男人當初就對鄭瑛娘的親娘惦記着,這些年她心裏還記恨着這事情呢。
大石媳婦道:「就是,要不是當初鄭老漢收留了那個女人,還不定被賣到什麽地方呢。」
「所以說,這不惜福的人,老天爺都看不過,早早地給收拾了。」
「說誰呢!」一盆水就給潑了過來,這些剛剛還說著熱鬧的幾人頓時就成了落湯雞了。
幾人呆了一下,氣呼呼地往上一看,就看着鄭瑛娘插着腰正虎着臉看着她們。見她們看過來,她也不害怕,指着幾人道:「哪個爛嘴巴子的,整天地在外面亂嚼舌根子,也不怕下了地獄扯了舌根。」
「鄭瑛娘,你這是幹啥呢,你聽了我們說你了嗎,你這一個大姑娘家動這粗手,也不怕壞了名聲,以後誰家敢娶你。」大石媳婦站起來,插着圓滾滾的腰就要上去打人。
鄭瑛娘早就拿了旁邊的木棍子,指着她道:「你倒是再把剛剛的那些話說出來聽聽,我看是你的大嘴巴硬,還是我這木棍硬。」
大石媳婦也是個潑辣的人,卻只是嘴巴利索一些,沒有和人拚命的狠頭,眼下看着鄭瑛娘一副拚命的勢頭,也不敢上前,只在原地站着,遠遠地道:「你狠啥子,十六歲的大姑娘了,還賴在家裏,以為自己是誰呢。鄭家大郎有你這個妹子,真是倒了八輩子的楣了。」
鄭瑛娘笑道:「你嫁人咋樣,這麽多年了連顆蛋都沒給老鄭家給生出來,一下不了蛋的老母雞罷了。」
「你個死丫頭,老娘和你拚了!」大石媳婦被人踩了痛處,心裏頭火騰騰地往外冒,就要找鄭瑛娘廝打。
旁邊趙五娘見着兩人吵着厲害,剛剛又說閑話被人抓個正着,臉上有些臊得慌,趕緊着拉着旁邊的大石媳婦,「算了,她一個沒規矩的姑娘,以後說不着婆家有她哭的時候,你可別為了她壞了名聲,你婆婆可不是個愛鬧事的。」
鄭瑛娘冷笑着看着她們,端着盆子跑到旁邊去洗衣服去,也不看兩人一眼。
大石媳婦到底顧念着自己婆婆那邊,心裏只能憋着一股氣,狠狠地往鄭瑛娘那邊唾了一口。旁邊的其他嫂子、媳婦們見到鄭瑛娘的潑辣勁兒,也不敢再說她的閑話,她們雖然平日裏還說些渾話,可是也不敢明面上地和人打架、鬧事,說出去也成了潑婦了。都匆匆忙忙地洗了衣服回了家去。
池塘邊上一下子安靜下來,只聽得到棒槌捶打衣服的聲音。過了一會兒,池塘邊上只剩下鄭瑛娘一個人在揉着衣服。
往常這些活,她阿哥、嫂子是極少讓她做的,後來被許家給磋磨着,什麽臟活、累活都能幹了。現在回來了,她也想着幫着家裏分擔一點兒活計。
這些日子好不容易適應了重新回來的事情,沒想到這婚事又冒出來了。村子裏十四歲就要說婆家了,她這婚事還是因着守孝,這才耽擱到十六。她嫁過一次人,對男人也是心灰意冷,再不願意作踐自己去伺候人家了。
只是今日這些人一說,她又想起家中哥嫂這些日子的愁眉苦臉。還有今日自己趕走了許家的媒婆之後,一向對她和顏悅色的嫂子都變了臉色。難道自己就真的要再走一次這樣的路嗎?
她不願意嫁給許成檜,也不願意嫁給村子裏其他人家,可是這待在家裏,只怕也是待不長的。且嫂子馬上要添了侄兒,到時候自己這未出嫁的大姑娘就更加礙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