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母女心結
這件事,是大事,這門親事過了天子的眼睛,是他暗示榮安侯府與燕郡王聯姻的,他想用世代從武的榮安侯府,也看中榮安侯父子的才能,但畢竟老榮安侯曾經支持過他的死敵三皇子,雖然急流勇退,他卻也不敢十分信任榮安侯,除非能將榮安侯牢牢地和自己的心腹綁在一起,聯姻當然最好不過。
至於到底是嫁的是謝長寧還是謝長安,想必天子也根本不在乎,左右只要是謝家的嫡女就行。
在乎的怕是燕清嵐吧,畢竟他這樣的人中龍鳳,自然是要配冠絕京城的大才女,她這樣籍籍無名,連官話都帶了點福建口音的小毛丫頭,這位京城貴公子才看不上眼。
謝老太太看謝長安只是沉默,什麼也不說,便知道這個倔丫頭一時半會兒不好說服,只得道讓她不必着急,先回去好好想想,又暗示林氏同謝長安說說燕清嵐的好處,軟化謝長安的態度。
謝長安悶悶地回到自己屋中,把腦袋往被子裏一埋便一動不動了,嚇得青霜還以為她是悶暈過去,又是一陣雞飛狗跳。
因着心裏藏了事情,謝長安連晚飯也吃不下,平常米飯都要滿滿當當吃個兩碗的人竟然對着滿桌的菜肴只意思意思地動了幾筷子便叫人撤下去。
林氏派來服侍她的小丫頭紫雲見狀,連忙去給林氏報信,道小姐似是身上不舒服,晚飯只動了幾筷子,林氏一聽心疼得不行,也不管謝長安會不會給她甩冷臉子,隨手披了一件毛衣服便匆匆往謝長安這裏來。
謝長安對林氏的焦急關懷有些意外,從她懂事開始便沒有感受過父母的關心疼愛,不由得也有些不知所措,訥訥地看着林氏坐在她床邊,焦急地和青霜等一干服侍的丫頭問起她的狀況。
“你們是怎麼服侍的?都知道小姐怕冷,不知道給她多添幾件衣裳,前兒我送來的幾條毛皮毯子你們擱哪兒了?乾脆都拿出給小姐做個抄手,餘下的都鋪在地上作地毯,這樣走路也暖和些,毛料子軟乎,也防着你們小姐不小心摔了……”
聽着林氏的嘮嘮叨叨,青霜等人也有些無語,小姐怕冷裹得里三層外三層的,本就像個笨熊似的,再裹下去怕是都要滾着走了,還有太太送來那幾塊料子,那可是最上等的白貂皮啊,用來做抄手都奢侈過分了,還要當地毯來鋪?還有小姐都已經十三歲了,又不是三歲的幼童,身邊又這麼多人服侍,這樣還會摔着怕是小姐自己都要臊死了!
謝長安也是目瞪口呆,聽着林氏越說越離譜,連忙打住,有些生硬地安慰道:“母親別擔心,我沒事……”
林氏不信,看着她泛紅的臉道:“你看你臉都紅成這樣了,還說沒事,是不是感染風寒了?我這就讓人拿你父親的帖子去請太醫……”
連太醫都出來了,謝長安急急道:“我真的沒事,臉紅不過是……不過是因為屋裏暖和,母親不是把府庫里一大半的銀霜炭都給了我房裏嗎?這府里已經沒有地方在能比我這更暖和了!”
“真的?”林氏狐疑。
“真的!”謝長安連忙點頭如搗蒜。
青霜等人看着這一對母女倆急來急去的,不由得有些想笑,一個沒忍住被謝長安聽見,謝長安惱羞成怒,把她們都給哄了出去。
見人都走了,謝長安才別彆扭扭地轉頭對林氏道:“女兒謝母親的關心,方才只是想了些事情不太想吃飯,並沒有什麼……”
聽得謝長安是因為心事,林氏沉默了半晌,嘆了口氣,卻道:“安兒,你知道我為什麼能忍心把你千里迢迢送到福建祖宅去嗎?”
“女兒不知。”謝長安搖搖頭。
“說來怪我,是我沒有照顧好身子,不慎着了你爹那個趙姨娘的道,大雪天裏跌了一跤才叫你早產出世,身子弱得很,一度都要以為養不活了。
你爹也是急,豁出老臉來到處為你求醫問葯,就是太後身邊最得寵的李太醫也被你爹磨了一個月來與你看診,卻也說只能走一步看一步,怕是活不過三歲,當時我聽到醫術最高明的李太醫這般說,像是被人生生從心上剜下了一塊肉似的……但是我是你的親娘,縱然所有人都說你活不成了,我也不能眼睜睜看着你沒了,求醫不行,那我便問佛吧……於是我上了同光寺,哀求主持給我一個養住你的法子,誰知道主持竟說能養住,只是十三歲以前都不能養在父母身邊,說我和你爹的八字和你不大相合。
我回來同你爹說,你爹便道要將你送到福建,交由老太太撫養,你那時候不過兩歲多,我如何能夠捨得?哭着鬧着只是不肯,你爹也拿我沒辦法,可是眼見着你離三歲生日不過兩個月的時候竟然突然病得不省人事,我找遍了大夫,都道要我準備後事,我實在沒有辦法,想起主持的話,便連夜將你送到了你外祖母身邊,然後忍住不去看你,誰知道這樣你竟然一天天好了起來……我這才知,主持所言實非妄語,你總歸是謝家的姑娘,父母俱在,怎能叫你長養在外祖身邊,於是你爹便給你祖母去了信,帶你身上好了,便將你送到了福建祖宅……”
原來是這樣,謝長安從未聽說過這些事情,想必祖母知道的也不清楚,畢竟最初早產的起因是內宅的腌臢,母親礙着父親的面子想必也不好意思告訴祖母,否則以祖母的性子,不可能不告訴她,讓她暗暗怨了母親這麼久。
“這些年來,我沒有一刻不想着你,你每長一歲我都會親手為你做一件衣服,但怕又克着你,不敢去看你,連我做的衣服也不敢叫你穿……娘實在是怕呀,你當年那麼小,病得骨瘦如柴,差點在娘的懷裏閉上眼睛……娘不敢去想,左右知道你安安穩穩活着,娘就知足了……”林氏說道最後,已經是哽咽得不能自已。
謝長安看着眼前因為悲傷連肩膀都微微顫抖的母親,終於長嘆一聲,輕輕地攔住母親的肩膀,林氏一怔,隨即放鬆了下來,謝長安用帕子擦去母親的眼淚,道:“我很好,娘,祖母待我很好,又讓我習武,我早就不是那個病秧子了,別說活過十三歲,就是活過一百一十三歲,怕是也沒問題呢……”
“噗。”林氏聞言破涕而笑,“你這個傻孩子,人哪裏能活一百一十三歲呢,那不成了老王八了……”
謝長安卻一臉認真:“做人倒還沒有王八快活呢,做人要被規矩束縛,被禮法束縛,被責任被因果束縛,而王八不用,左右它已經是個王八了,不管不顧做自己就好了……”
林氏無奈地搖搖頭:“你這是哪門子歪理?”
“我這是實話,娘,我知道你們的難處,也知道哥哥的不容易,但是要我犧牲一切去添補姐姐闖下的禍,你們是不是得容我再想想?”
“其實,其實燕世子是個很不錯的孩子,他和那些勛貴紈絝不一樣,他……”林氏急了。
“娘,我知道……”謝長安打斷她,“但是你有沒有想過,就算燕世子只是在皇后壽宴見過姐姐一面,並不了解,但是姐姐的名氣有多大?她才女的明天有多響?關於姐姐的傳聞應該不少吧,她的追求者這樣多,對她的喜好乃至一些習慣應該也都能從不同途徑知道,我頂着姐姐的名字嫁過去,要保證不被識破,我就必須把自己變成她,改掉我的習慣,清減我的身形,然後去喜歡她喜歡的東西,去作她喜歡的打扮,我要埋劍習琴,忘記我的行草轉頭一筆一劃去學她的簪花小楷,到最後……謝長安就死了……”謝長安苦笑,“你們這不僅僅是要我去做個替身,你們是在殺死謝長安,重新造出一個謝長寧。”
林氏身子一震,有些錯愕地看着謝長安。
他們只顧着要說服謝長安給謝長寧當替身,卻沒有為謝長安設身處地地考慮過,正如謝長安所說,他們不僅僅是要一個替身,若真的要實施起來,也必須要讓謝長安將謝長寧模仿的惟妙惟肖,日子久了,謝長安成了習慣,那就真的是重生了一個謝長寧,而原先的謝長安便在不知不覺中……被他們親手殺死了……
想到這裏林氏都不由得打了個寒戰,難道他們真的要這樣犧牲他們原本就對不住的小女兒嗎?
謝長安見林氏眼眶又紅了起來,不禁有些暗惱自己把話說重了,於是拍拍林氏的肩膀,又柔聲道:“娘,給我些時間,我會想明白的,指不定還有別的辦法。”
“安兒……”
“娘,如果真到了需要我犧牲的時候,我謝長安吃了謝家這麼多年飯,該我做的,我也絕不推辭。”
這幾日似是怕逼急了謝長安,謝長安每日早晨去林氏房裏請安,林氏也只是關心她的吃住衣着,對於讓她頂替謝長寧一事絕口不提,林氏不提,謝長安也樂得清凈,每日就自顧自賞雪練劍,旁的一概不管。
林氏偶爾也會在庭院裏看她舞劍,林氏的父親是已經致仕的林大學士,當年為官時候曾任過首輔,門生遍佈朝中,德高望重,卻也知急流勇退的道理,在林大公子被點為探花入了翰林院時,便不顧聖上挽留執意告老,全身而退。
林氏是林大學士唯一的嫡女,從小愛若珍寶,林家世代書香門第,林氏在閨中也是頗負才名,尤其是寫得一手漂亮的簪花小楷為人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