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六十八章 唯有一人
雲陸會問玉染這個特別尖銳的問題不是沒有道理的,因為容襲和玉染的性子和想法擺在那兒,而兩人的對立面又委實是太過明顯。
當然,還有另外一個很重要的點,讓雲陸忽然想到問出“容襲是否是站在玉染這一邊”這個疑問。
昨夜,在玉染去前廳見夏侯儀的時候,屋裏只留下了雲陸與容襲二人。
那時候雲陸百無聊賴,於是趴在桌上,開口問道:“那位慕容殿下啊,你真的是和阿姐從小一起長大的嗎,真的在一起十五年了?”
“差不多。”容襲坐在書案前,不緊不慢地答道。
“但是你十幾歲的時候不是還有給明戌的顓頊長公主當過駙馬嗎?雖然顓頊長公主現在當年明戌覆滅的時候就已經不在了,可怎麼說你也相當於已經‘嫁’過人了啊?你這樣還和阿姐在一起,是不是不太好?”雲陸的聲音是少年的清朗嗓音,其中卻又夾雜着幾分他獨有的鋒利與陰蟄。他就好似是生着一隻利爪,隨時都在伺機而動,可以將人撕裂於爪下。
“你這是在為阿染抱不平?”容襲忽然抬起眼,似笑非笑地看了他一眼。
雲陸玩弄了一下自己遮着雙眼垂在腦後的長長綁帶,聞言,他咧嘴一笑,聲色微揚,卻是其中帶刺,“倒是還有一個說法,也就是——莫非你‘嫁’的從來就都是一個人,所以你才會一點兒都不在意我問的問題?”
“聽你這麼一猜,似乎還是挺有道理的。”雖然被猜中了,容襲卻一點兒都不焦急,只是風輕雲淡地一笑,繼續補充道:“不過你這話就不要說給阿染聽了,她已經因為很多事焦頭爛額了,不會想再聽這些隨口一說的猜測的。”
“恩,我知道。”雲陸也沒有那麼不識趣,他心道肯定也問不出什麼,最多也就他自己有個數。
兩人之間沉默了一會兒,是容襲翻了一頁書之後隨口問道:“你是準備在這兒等阿染回來?”
“不行嗎?”雲陸撐着下巴,問道。
“沒說不行,你隨意吧。要是我多說你幾句,吃不準阿染又要怪我說欺着你了。”容襲微微一笑,眉眼不抬道。
“切,裝模作樣……”雲陸小聲嘟囔道。
以容襲的耳力自然是可以聽得見的,只不過他也從來不是那種喜歡爭辯這些小事的人,所以不過是一笑置之。
“公子。”門外是修子期的聲音。
容襲道:“進來。”
而此時,雲陸也終於打起精神坐了起來。
修子期目光掃過雲陸,最後來到容襲的身邊,他將手中信封遞給容襲,同時附耳道:“公子,這是那邊傳來的消息。”
容襲接過信函,修長的指尖輕挑,便將信紙取了出來。他輕輕甩了甩信紙,掃了一眼其上的內容,接着輕輕放下,又重新取了一張新的信紙提筆書寫,這才交回給修子期。
“將這個送回去吧。”容襲說道。
“是,公子。”修子期話畢,又忽然想到了什麼似地,道:“對了公子,您前陣子給屬下的圖,屬下已經帶回去了。樓里的工匠大致做了幾把形子出來,屬下給帶來了,暫時擱在書閣那兒。公子您還需不需要,親自去挑選一下?”
“也好。”容襲聞言,思量須臾,便笑着點頭起身。在走過雲陸身邊之時,容襲垂下頭,平靜開口道:“我出去一趟,只能你自己在這兒呆一會兒了。”
“這不打緊,你去吧。”雲陸擺了擺手說道。
容襲明知雲陸看不見,但還是點頭之後才往外面走去。
在容襲離去之後,雲陸又在椅子上躊躇不定地坐了一會兒,最後,他竟是扶着桌面噌地站起了身,接着往容襲剛才端坐的桌案前挪去。
桌案上,容襲讀完的信函還明明白白地擺在那兒,上面的筆墨字跡清晰,透露着一股無端的凌厲與陰蟄之感。
而雲陸站在邊上,微微低頭,他抿了抿唇,將手輕輕地蓋在了橫在眼上的白色錦帶上。似有細微的動作一閃而逝,在燭火星星點點曳動之下,雲陸清俊年少的面龐看起來竟是既有幾分妖嬈又有些許陰惻。
他的手緩慢放下的時候,神情有些肅穆,也有些沉寂,而牙齒也是不自覺地咬了一咬。
“你怎麼了?”一個聲音忽然出現在了雲陸的不遠處。
雲陸的臉猛然往聲音的來源方向轉去,他頓了頓,隨即臉上又揚起了一副嬉皮笑臉的無賴模樣,他說:“沒有啊!就是阿姐一直不回來,連你也跑出去了,有些無聊罷了。”
容襲一步步往雲陸的方向走近,他的目光先從雲陸身側的桌案上掃過,接着又似笑非笑地看向雲陸道:“是嗎?”
“是啊,倒是你,剛才出去怎麼了?”雲陸反過去問道。
容襲深笑着道:“沒什麼,就是一些從華國送來的東西,我需要去看一眼罷了。”
“哦,什麼東西啊,這麼神秘?”雲陸拉長身線道。
“這些與你無關,聽了也是白聽的。”容襲笑意淡然道。
一時間兩人皆是沉默,雲陸垂在身側的手下意識地握緊,似乎居然罕見地在這種場面下有些緊張。
晌久平靜,終是容襲微微一笑,緩步走到了桌案前,神情淡然地將桌案上的信紙折了起來,這才看向雲陸道:“好了,時候不早了,阿染也快回來了。你如若沒有什麼事的話,我便讓子期將你送回廂房吧。”
雲陸頓了頓,道:“行……”
容襲笑了笑,便喊了修子期進來將雲陸送回去,而容襲則是重新坐回了桌案前,盯着手裏折起來的信函,神情里稍顯神秘莫測起來,連同那雙漆黑的眼眸也是愈發幽靜冷清了幾分。
片刻,修子期回來了。
“公子。您剛剛看雲公子的……是雲公子的身份有什麼問題嗎?”修子期皺了皺眉道。
容襲的臉上笑意早已收斂,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平靜,他說道:“身份倒是沒有問題,阿染既然會認下他為義弟,也就說明已經查得很清楚了。”
“那公子是?”修子期疑惑了。
容襲說到此處,眼底一沉,連同翻閱書冊的手也是頓了一下,他眉眼不抬便吩咐道:“這幾日多留神他一下吧,沒事多去他跟前晃晃,記住別出聲,最好動作也多偷摸着些,看看他是什麼反應。”
修子期聞言,先是一愣,接着立刻反應了過來,他驚訝道:“公子是認為雲公子的眼睛沒有瞎?”
容襲抬眸看了一眼修子期,最後只是道:“去辦吧。”
“是,公子。”修子期也知道是自己多言了,“對了,此事公主那裏……”
“先不用讓阿染知道。”容襲道。
修子期點了點頭,沒有再說什麼,只是退了下去。
而回到屋內的雲陸,則是雙手交疊地墊在腦後,翹着腳躺在床上。
綁着眼的白色錦帶長長地一路垂到地上,而他的神情在昏暗的燭火下顯得陰晴不定。
“容襲那個人……”
雲陸嘟囔了一下,最後還是收了聲。雖然他厭惡容襲的極度虛偽,可他也不得不承認,那個人給他一種很難測的感覺。
就算從未與看過容襲的臉,也沒有對上過容襲的雙眼,可光憑着與容襲的每一句對話,就讓雲陸異常的難受。
若是要將容襲和夏侯儀相比,想必後者是根本一點兒都比不上的。
“那個人居心叵測,阿姐到底是喜歡上他哪裏了?”雲陸既抱怨也詫異。
就算相伴良久,可若連真心都無法坦誠相交,日日夜夜活在欺騙與陷害當中,那這樣的日子也未免過得太痛苦了,簡直所有的時間都得花在算計之上了!
雖然傳聞中的赫連玉是個風流冷血之人,可眼下在雲陸看來——赫連玉不是。
赫連玉確實是才謀驚世,也確實很會算計人心,只要是外人對上她,那必然是要打起精神耗盡心血應對。可對於自己人,她卻會盡心儘力相護,絕不容他人欺辱玩弄。
連他……連他這種沒人要的賤種,一個被人覺得是市井流氓,甚至十惡不赦的大壞人她都願意以義弟相稱。
那時的大街上,所有人都冷眼旁觀,唯有一人——朝他伸出了手。
那夜江家人上門要人,百般折辱,唯有一人站出來,擲地有聲地說:“我赫連玉的身邊之人,無人可以輕易帶走,江家更不可能!”
所以,哪怕赫連玉是因為他的身份而選擇救的他,還是因為他的身上還有什麼可以利用的地方,他也不在乎了。
因為他雲陸終於找到了一個人,願意以一己之力護着他,說一切交給她便好。
“赫連玉……阿姐……”
雲陸左右翻身也沒能順利入眠,忽然,他安靜了下來,平平地躺在床榻上,面朝著房頂,似乎是陷入了沉思之中。
片刻過去,他的右手慢慢地從身側移到了自己的雙眼之上,在白色的錦帶上摩挲了一會兒之後,他抿了抿唇,最後一把將錦帶扯了下來。
雪白的錦帶飄落在地面上,而燭火搖曳之下,慢慢睜開的是一雙墨黑卻閃亮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