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該為成敗盛衰負責?(1)
“工作是我們要用生命去做的事情”(《沒有任何借口》);“崗位比生命重要”(《沒有任何借口II》;“像熱愛生命一樣熱愛工作”(《敬業—美國員工職業精神培訓》);還有一本《致加西亞的信》的書,這些被一些中國老闆喜歡、推薦給各級員工,並要求員工寫出讀後感的書,都有一個共同特點—書中的正面角色都是軍隊中的士兵或者軍校的學生,他們都以不折不扣的執行長官的命令為己任,哪怕這一命令可能付出生命代價。他們是否值得尊敬?當然值得!他們是否應該被我們記住,當然應該。但是,這不意味着我們要把我們生活的世界改造為一個軍營,我們的環境應該是更人性的,而不是恰恰相反—像每時每刻險象環生的戰場,為了保住一份工作,隨時要付出生命的代價。
說老實話,從我很小的時候,我就知道—誰是最可愛的人。一名叫魏巍的作家早就告訴了我—那就是在冰天雪地的朝鮮戰場上手握鋼槍的志願軍戰士。說起來好笑,今天居然有人教育我說—和志願軍作戰的另一撥士兵,他們也是最可愛的人,我們還得向他們學習。
我手裏有一本《沒有任何借口(最新版)》,這本書宣佈前兩本《沒有任何借口》為偽書,前兩本書為我們樹立的學習榜樣是“西點軍校”,這不對,真正的榜樣應該是“遊騎兵”—這是美國最牛的兵種。“因為在遊騎兵訓練中,他們培養出了自己堅強的精神和體能力量。那是一種嚴格的、苛求的和無情的訓練,可以把一名戰士造就成以身作則的領袖,並永遠充當先鋒。這種訓練貫穿於整個遊騎兵的歷史,至今仍在採用這些訓練標準……在韓戰中,遊騎兵經常與數倍於己的敵人作戰;在越南戰場上,遊騎兵遠距離偵查小組穿梭於灌木之中;直至今日,遊騎兵仍在格林納達、巴拿馬、‘沙漠風暴’、索馬里、阿富汗和‘伊拉克自由’各個行動中,勇敢地完成了目標。遊騎兵仍將繼續成功。”讀到這裏,我幾乎要大笑起來—原來朝鮮戰場就是他們在打呀!原來越南戰爭他們也去了呀!我從幼兒園的時候就開始學志願軍戰士;我還看過越南人民軍痛擊美帝國主義的連環畫哩!
當然勝敗乃兵家常事—關鍵在於我們要學習人家那種在任何時候都杜絕借口的態度。我個人認為,作為一個參加過遊騎兵訓練的人寫出自己在遊騎兵學院所經受過的訓練,這無可非議,但是如果以此來作為對上班的員工的準則要求,那就有點過分了—因為我們並不是生活在軍營中,我們每天要去工作也不是要去打仗—狼牙山五壯士人在陣地在,決不投降,彈藥拼光縱身躍下山崖,人都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那是革命氣節,但是咱們和平時期,早上和家人告別說去上班,晚上沒回來說因為任務沒完成客戶跑了對不起老闆給的薪水乾脆跳樓了,能這樣嗎?
有一本書叫AMessagetoGarcia,是所有這類勵志書中最具毒害性的。它在國內因為暢銷被反覆翻譯出版,譯名雖略有差異,但繞來繞去關鍵詞左不過一個“加西亞”,有《把信送給加西亞》、《致加西亞的信》、《致加西亞的一封信》、《給加西亞的一封信》、《給加西亞的信》、《把信交給加西亞》、《把信帶給加西亞》、《送給加西亞的信》、《送信給加西亞》、《加西亞的信》、《致加西亞》、《把信送到加西亞》、《把信送給加西亞》、《送給加西亞的一封信》、《送給加西亞》等等,主人公Rowan有時被翻譯為羅文,有時被翻譯為羅恩,這不重要—他冒着生命危險完成了美國總統交給他的任務,把信送給加西亞,他是一位英雄,書的作者號召我們向他學習。他當然值得我們學習,問題是我們該學他
什麼?
我不否認Rowan的高貴品質,我承認書中的主角的確是位了不起的英雄,在任何時候任何年代這樣的人都可以被稱之為英雄,但是我認為當企業老闆把任何一個版本的《加西亞》送給員工的時候,尤其當一些企業老闆大肆吹捧《加西亞》的時候,我認為這裏面就有問題了—它隱含着對商業環境下的人的侮辱,它通過對英雄行為的無恥曲解來達到侮辱人性的目的—他希望每個員工都做一個給加西亞送信的人,這沒有問題,他的問題出在—羅文替美國總統送信給古巴的西班牙反抗軍首領加西亞將軍,這封信關係到美國的國家利益和許多人的生命安全,但是企業的領導卻把自己當成美國總統,把要求員工做的工作當做“送信給加西亞”,然後要求員工像羅文一樣憑着忠誠,自覺自愿不講條件不講報酬,即使犧牲生命也在所不惜地完成—憑什麼?你讓我做的工作有那麼高尚嗎?關係到國家危亡人民安全嗎?作為一個企業老闆,你和員工不過是僱用關係,軍人不執行國家任務那是逃兵,但如果我們企業員工覺得您的企業不好,我們換家好的企業不算叛變。我活着是為了幸福的生活—我可以做一個送信給加西亞的人,但是您是總統嗎?你讓我送信是送給加西亞將軍嗎?
讓我們再來看一遍《加西亞》,這個故事和我小時候看過的任何一個發生在戰爭年代的英雄故事一樣激動人心—只是它被一些人歪曲了。就像一個韓資企業曾經發生過一起讓員工下跪事件,當時我前去採訪,地方勞動局居然無恥地說:“這有什麼?!你們媒體大驚小怪,我們了解過了,人家企業老闆平常對工人可好了,老闆覺得員工和自己的關係就像孩子和家長的關係,孩子有了過錯,家長讓他下跪不是很正常嗎?我們中國人不是也常常跪父母嗎?”我當時聽這邏輯氣得幾乎語塞—當人無恥地置換前提的時候,你一時是難以跟他們講理的—後來到了人家工廠,居然從老闆秘書到員工都給我講“父母和孩子”的理論。那一刻,我幾乎無從辯駁。老闆和員工的關係怎麼能是父母和孩子的關係呢?按照中國人邏輯,孩子要孝順父母,父母有權管教孩子,甚至給孩子一點體罰都是允許的,但是老闆不是員工的父母啊!偷換概念的把戲—這種把戲從《致加西亞的信》開始,越演越烈,直到《沒有任何借口》,直到公然用文字白紙黑字寫着——崗位是你要用生命守住的,即使要你去死,你也要去死。你一個老闆有什麼資格讓員工為你而死?太**裸了吧?這是對現代社會全部文明的公開侮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