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交流
大師呆了一個小時左右,然後便帶着弟子離開了,他弟子還充當司機,開着一輛能夠順便送貨的五菱。我舅舅和我爸送走了大師之後,又和自己的晚輩們湊在一起,商量一系列善後的事宜,最實際的就是財產如何分割。
在這個問題上最喜歡倔強較真的我媽和最在意這個問題的外婆都不在了,於是什麼都是我爸和我舅舅商量着來了,我懷疑他們今天在鄉下,乃至更早的時候就已經達成協議了,此時此刻不過是把他們討論的結果公佈出來,外婆的財產這些年大多數都被她看病問診用掉了,我的表哥、表嫂、表姐和表姐夫對此也不甚在意,或許因為他們上面還有舅舅舅媽,越不過去,所以索性保持緘默,並不表明態度。
我作為一個成年人,也被要求留在現場聆聽,倒是下了自習的侄子和侄女們被趕回了房間——這讓我想起當初他們湊在一起討論外婆應該在哪家生活這個問題的時候,當時還是未成年人的我也遭受到了被趕到屋子裏面啃香蕉的待遇。
現實教育我,贍養老人、分家和分割財產的討論會,哪怕僅僅是宣佈決議,都是極端無聊並且消磨人的耐心的會議,它的重要性足以與國家大事相提並論,但是過程又有如行政機關的日常運行。每一個人糾纏實際利益的發言,都讓充滿理想主義氣息的我心生鄙夷。好在我隨時自我反省覺得不能以這樣的眼光看待親戚,我畢竟太年輕,幼稚地視錢財如糞土,自以為不受現實一切陳腐的約束,滿腦子的原則,但是這個世界不是以原則來運行的。
所以會議一直討論到把屬於外婆的寄存在舅舅家的穀子和臘肉折現分掉了才算完,我爹代表我媽和我行使一切權利,我舅舅、舅媽和他們的子女也沒有意見,哪怕我爹和我媽並沒有復婚。
財產分割完了之後,我爹繼續講說因為工作和個人的關係,他準備——把家搬到我和姐姐讀書的城市去,但是屬於我媽——現在名義上屬於我的房子他不準備賣,而是要留着,哪怕只充作每年回來掃墓的旅館。他當場把一套鑰匙交給我舅舅,請他平時看顧一下房子,有空就到那邊住幾天,免得房子喪失掉了人氣。畢竟那邊距離學校也近,侄子和侄女們晚自習下課後也可以在那邊睡覺。
我覺得我爸可能認為,在分割完了財產之後,房子的事情就好像是一場饋贈,起到抹平不滿的作用。但是舅媽的發言明顯覺得照顧房子彷彿成了一場負擔——當然,也有可能是外婆在那棟房子以那種方式去世讓她心有餘悸,因此覺得那房子不宜住人——這樣的想法自然獲得了她子女的批駁——大表哥拍着胸脯表示,看房子是一件很簡單的事情,他住得近,隨時可以去看着房子,水電物業費自然也是他承擔——這又引發了一輪新的爭執:我爹堅持這筆錢要我們自己出,然後被舅舅和大表哥一起懟了回去,你把房子借給我們住,還要倒貼錢?哪有這樣的道理?
我從頭到尾都沒有想到過水電物業費的問題,果然還是太年輕,經驗不足。
等到十點鐘左右,爸爸、姐姐和我才從舅舅家告辭,回我們自己的房子——嗯,那套房子的房產證上早就是我的名字了。
我爸爸到了這個時候才算是有機會正式和我交流。他不從我外婆和我媽那邊任何一個親戚開啟話題,而是問道,“你讀書的城市你感覺怎麼樣?”
“不行,夏天太熱,冬天太冷,春秋天有太短。”我立馬回答道,“馬上就是夏天了,晚上睡覺不抱着電風扇簡直睡不着,躺在床上汗如雨下。”
“是,當年送你去上大學的時候,熱我是感受過的。其他怎麼樣呢?你以後想不想留在那裏發展?現在你姐姐也考到你們學校了。”
“姐姐已經決定畢業留在那邊了?”我問道。
“肯定要留在那邊及附近的大城市啊!回來幹嘛?”爸爸替姐姐說道,“縣裏面哪裏用得上研究生?回來也要盡量去省會城市,回縣裏面肯定不行。”
姐姐對着我聳了聳肩膀,意思是爸爸的想法已經定下來了,沒法改變了。
“我聽……我的意思是,你的生意也都已經做到那邊去了?”
“嘿,我們廠的生意,沿着長江一路向東走,就要推到海邊邊上了。”爸爸有幾分得意地說道,“說起來我去你那邊好幾次了,只不過太忙了,沒去看你。”
“哦,是嗎?現在你連買房子的想法都有了,生意很好啊!”
“還可以,我在你們那邊拓展業務認識了一些人,有個人勸我說既然兒子女兒都在這裏讀書,確實應該買一套房子,哪怕到時候你們到時候不留在那裏了,賣了就是了,也相當於投資。”
“你的觀念更新得挺快。”我有幾份驚訝,“我們那邊房價非常貴的,我們學校在新校區蓋房子便宜賣給老師,三千一平米,在偏遠的鳥不拉屎的地方,老師們還搶破了頭,沒搶到買房資格的老師還在網上發帖子抱怨。全市房屋均價說是五千多一平米,你有這麼多錢在那裏買房子。”
我爸爸笑起來,“這個你不要管,”他說道,“反正想辦法,要給你和你姐姐都整套房子。”
“都整套房子?”我簡直震驚了,“你發財了?”
“說不上發財,這兩年賺了點錢,廠裏面以後要在你們那邊建一個點,我肯定長期駐在那邊,買個房子也方便一些。”
“為了省那點出差補助,你就買房子?”我想要笑了。
“是啊,要為我退休以後考慮,也要為你們以後考慮。”我爸爸反而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早點把家安好,以後也方便我去給你們帶孩子。”
“孫子孫女這個問題……要看看姐姐。”我自然地把目光移向了姐姐,姐姐沒好氣地白了我一眼。
“我要讀研究生,還有好幾年呢!”
“不急,我也還要好幾年才退休,”我爸爸說道,“娜娜你趁着讀書的時間,趕快把男朋友找到就好。”
“爸爸!你怎麼不說羅克呢?他馬上也要畢業了。”姐姐撒嬌一樣說道。
“男娃兒可以晚一點嘛!但是女娃兒等不起。”我爸爸說道,不過他還是被我姐姐轉移了注意力,“對哦,你要讀研究生嗎?”
“我還沒有想好,不過我這個專業,如果繼續讀下去的話,就業路子就有些狹窄了。”我想了想說道,實際上我是不太想繼續讀書了,十幾年的書讀下來有一種讀膩了的感覺,長時間待在校園裏,總覺得自己的思想在和社會脫節,看到一些社會新聞都會心驚膽顫。
“這你就錯了,老弟。”姐姐笑眯眯地插話說道,“等你真的讀了研究生之後才會發現,你的選擇更多,只不過很多選擇你會看不上眼。”
“這跟就業路子更狹窄有什麼區別?”我翻白眼反問她。
自己放棄和爭取不到當然是兩回事。
到家的時間已經非常晚了,晚飯吃的那點東西已經全部消化成水了,於是在我爸的許可下,我們又燒灶把中午的剩菜熱了一遍,爸爸也跟着吃了幾口,不過他主要是找到了機會喝了二兩白酒。
“你外婆,呵呵呵,”略顯醉意的爸爸最後終於忍不住還是說道,但是隨即他又搖了搖頭,似乎是顧忌在晚輩面前的影響,“算了,對她也算是一種解脫。”
我姐給了我一個眼神,我半天沒能領會,最後她終於不耐煩地去絞了毛巾給我爸爸搽臉,又盯着他搖搖晃晃地刷了牙、洗了腳,上了床,交代我好好盯着爸爸,才放心地出去準備洗碗。
我爹只要一喝酒就絮絮叨叨,沒完沒了,今天當他躺在床上的時候,已經開始哭嚎着叫我媽的名字了。其實這時候最好的做法是再給他灌二兩下去,這樣他基本上就恍惚了,沒力氣說話了,缺點是有可能會吐。
所以姐姐出去洗碗的時候,特意囑咐讓我坐在床邊,好好地陪着爸爸說話,盯着他防止他嘔吐。
為了增進我們父子的感情,姐姐真是煞費苦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