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與日久生情相遇(三)
獻如何變成妖身我並不知曉,在我說完后,獻的雙眸透出迷茫,立即以法力自探,接着怒火更甚。
我猜得到她在想什麼,她定然猜測到了降為妖身與遠古神有關。而遠古神一一隕落,她又能去哪裏尋仇。
半晌,獻銳利的眸光掃過我與冥界眾長老,冷聲道:“妖身又如何,我仍是遠古女神獻。去往何處自是我的自由,爾等還不快快將這勞什子鎖鏈去除!”
她獨自站在一側,精緻的下巴微抬,言語間自有威嚴。我內心感嘆:“好!不愧是擊敗了蚩尤的神女獻!”
叔父哈哈大笑道:“自由?如今你已為冥界囚徒,何來自由!老夫勸你還是及早正視身份,妖女獻!”
我知曉眾長老皆不想獻離開冥界,第一因為這是父王的吩咐;第二看獻的樣子雖然忘卻了許多,可她性格變化極大,出去恐惹事端。至於我,自然也是不想獻離開的。
獻聽到“妖女”二字陡然躍身而起向叔父攻去,他們再次過招,這次叔父像是要鎮壓獻的氣焰,沒過兩招就念動了鎖神玉鏈的法訣。
我見獻的臉色瞬間慘白,腳腕出的玉鐲長出玉刺,玉白的皮膚上隱有血跡。這種滋味一定不好受吧?可我沒有阻止。
撫摸着手指上的古樸戒指,我思量着儘早要獻認清事實也好,待她逐漸接受目前的身份,我自會對她好的。
鎖神玉鏈發動,獻無力繼續攻擊。可她未曾求饒,哪怕一句,只是直挺挺的站着,裙擺逶迤於地。
冥界之中滿是黑色,除去黃泉路上的一片紅。在深入人界之前,我見過最美的花朵便是冥界獨有的彼岸花。那時,獻便是我眼中的彼岸花。
叔父驚訝於獻的不求饒,在我的手勢下停止念動法訣,揮袖道:“你若再敢提及出去冥界,老夫便如此對待!”
獻不看叔父,遙遙望向冥界入口也是黃泉路前冥界唯一的出口。這次我猜不到她在想什麼,只是我感覺不到她有哀傷。
我才發現,獻飲過孟婆湯之後不僅變了眼神,就連從前時時縈繞在她身側的哀傷都已消失不見。
也難怪,她忘記了從前的愛人,自然不再哀傷。
有鎖神玉鏈與煉妖瓶在,不必擔憂獻擅自逃跑。
我退去眾位長老,緩緩走到獻身前對她道:“為何非要出去呢?留在冥界不好么?”
從前,我與獻說話時,獻偶爾用她哀傷的眸望着我,目光令人心碎。而現在,獻低頭對我道:“小鬼,管理你的冥界去,離我遠些。”
仍然是那樣冷冽的眼神,仍然是清泉般的嗓音。
我望向獻的腳腕,那裏傷口已經癒合、血跡消失無蹤,她不死不傷,如此強大。
或許是因為她喚我“小鬼”,又或許是因為這些年喜怒無常成為習慣,我冷下臉指向冥宮:“你的寢宮在大殿後方,儘早回去!既已為冥界囚徒,本座奉勸你不要妄想逃跑!”
這樣氣沖沖說完,我扭頭就走。走到一半我開始抱怨自己沒能控制住火氣,回過頭見獻依舊望着冥界出口,彷彿沒有聽到我的話。
被壓下的怒火更甚,我再不轉頭,直接回去了冥宮。
外面究竟有什麼好,儘管她忘記了許多卻如此執着!她知不知道是我將她從深獄帶出,又知不知道我命冥界眾人尊敬於她?
她何時能久久地望着我,與我說說話......
我壓制住想要見獻的念頭,直到第二日,冥衛來報。獻依舊站在那裏,一動不動。
我飛身前往,叉腰問:“你究竟想如何!”
我以為獻不會理會,她卻奇怪地打量着我,挑眉道:“我可有干擾冥界秩序?”
我搖頭:“不曾......”
“我可有阻止眾魂輪迴?”
我退後:“不曾......”
“我可有踏出冥界?”
我低聲:“不曾......”
獻淡淡道:“如此,你管我作甚!”
多年後我回想起來,那時的我多麼幼稚,就像一個缺少關愛哭喊着要糖果的人界孩童。
人界孩童有親人寵愛,可獻從未慣過我任何毛病。
我不放棄,大聲道:“本座命令你回去冥宮,與本座一起!”
獻果斷無視我,於是我摘下了手指上的戒指。
一道紅光消失在眼前,那是我第一次關獻入煉妖瓶。
我以為獻會就此聽話,哪知我關了她半日摘下瓶蓋后,獻飄身而出緊緊盯着煉妖瓶,隨即一把拎起我,雙眼微眯。
“小鬼,你找死!”
我不願意相信獻真的動了殺念,努力昂頭道:“不許叫我小鬼!本座是冥王!”
幸好此時四下無人,否則身為冥王被拎着衣領脫離地面,大大影響我的威嚴!
獻冷笑一聲丟開我:“小小年紀自稱本座,虧你說得出口。”
說完,她推開冥宮的窗,一臉嫌棄。
或許獻是在嫌棄我的自稱,又或許是在嫌棄寢宮外雖有園子卻無植物的景象。
我掙扎着站起來:“你怎可對本座動粗!”
見獻挑眉回望,我雙手環抱自己,威脅道:“你再過來!你再過來本座就關你進煉妖瓶,永不放出!”
“身為囚徒,瓶里瓶外有何區別?”獻閃到我身前,眸中無喜無悲,纖細的手指卻捏起了我的臉:“倒是你,小小年紀強裝老成,不累?”
彷彿被人看穿所有偽裝,獻短短的一句話迴響在我的身體內,甚至令我忘記了臉蛋被揪的疼痛。是累的,為了撐起冥王的身份,我逐漸失去了少年心性,變成了另外的樣子。沒成想,竟因她一句話心中多出脆弱情緒。
鬼使神差的,我開口道:“今後我不再自稱‘本座’,你也不許再叫我‘小鬼’!”
即使長成少年模樣,我仍低了獻一個頭。我暗暗握拳,要儘快長大才行,要成為成年男子,高出獻許多才是!
獻沒有回話,鬆開了手。我彆扭道:“你先住在此處,本......我還有政務要忙......”
走出寢宮,我回望站在窗邊的她一眼,再回過頭控制不住的傻笑。看來孟婆湯用得極好,我與獻之間親近了些許呢。
從那天開始,除卻盛怒之時我極少自稱“本座”,而獻再未稱我為“小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