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夜:與日久生情相遇(二)
獻很寶貝她的紅裙。
我見她的紅裙有被冥火灼燒過的痕迹,特意跑去人界選了幾身上好的衣裳買回來給她。可她只是淡淡地掃了一眼,依舊愛憐地撫摸着她紅色的裙擺。
漸漸的,我有些惱怒,問獻為何視我不見。我在冥界為王,卻日日抽空來看她,淘各種新奇的小玩意兒給她,她不感恩也就罷了,整日沉浸在她自己的世界裏。她到底在想些什麼?又在哀傷些什麼?
我仍舊沒有等到獻的回話,彷彿她只是一具空洞的軀殼。
原來獻曾有過愛人。
自然是叔父對我講的,叔父說,就在赤水邊,獻的夫君被帝神以法術穿心。我很疑惑,先帝神乃是神女獻的父神,為何不顧親情將獻關入冥界,甚至奪去了獻深愛之人的性命?
只是那時的我不知叔父對我隱瞞許多,而另有許多隱情叔父亦不知曉。
原來獻不僅忽略我,她忽略的是整個三界。我想她一定是對三界失望至極,以至於心中的苦痛無人可以分擔。
或許獻是不想被我帶出深獄的,可我既然這樣做了,便無法繼續看她消沉下去。
時光飛逝,我變了模樣。
從前的我畏懼長大,生怕與母后一模一樣;知曉了獻與她愛人之事後,我竟迫不及待變作成年男子樣貌,只為她注意到我,多與我說說話。
這件事逐漸變成了一個心愿。
所以等不及成年,當我長成了少年就立即跑去寢宮見她。我對她說:“你看,我長大了呢。”
她回首,依舊無言。
我自覺挫敗,先前因為鏡中人除卻雙眼仍有幾分陽剛之氣而產生的沾沾自喜消失不見。
他們說我男生女相,如今我只有幾分像女娃娃,我想與她分享。可她淡淡的樣子,總是使我無法將心事說出口。
她是那樣的哀傷,或許在她看來,我的煩惱一文不值罷。
那一日,空曠的寢宮中,獻仍手撫裙擺痴痴望着窗外。
寢宮的窗外一片昏暗,只有無意識的遊魂偶爾飄過,我不知道獻從這片昏暗中能夠看到什麼,卻明白她是在藉此思念她的愛人。
想到這,我穩了穩端着孟婆湯的手。
既然心愛之人身死魂滅,獻就應當忘了他,這樣也免了我的妒忌。
那是我第一次哄騙他人,也是第一次見獻對我露出笑容。
我對她說:“喝了吧,喝了就能見到想見的人。”
或許獻真的是心如死灰,又或許是她不願再沉溺於悲傷之中,她的眼中一片死寂,對我露出了一個極淡的笑容,隨後仰頭喝下了孟婆湯。
獻為妖身神體,我不知曉孟婆湯對她作用為何,心中不斷祈禱孟婆湯對她見效。
飲下孟婆湯后,獻緩緩閉上了眼睛,身體軟綿綿地倒下。我連忙接住,看她在我的懷裏氣息微弱。
我端來的明明是孟婆湯並非毒藥!擔憂之下我喊向寢宮外的冥衛,要他速速叫來叔父。
冥衛自然是為了看守獻,我雖對獻禮遇,卻怕她同母后一般離我而去。即便手指上有古樸戒指,叔父掌控鎖神玉鏈,依舊無法解除我的擔憂。
叔父匆忙而來,見到獻倒在我懷中,而我驚慌失措,立即上前查看。
“陛下不必擔憂,想必獻體質特殊,而孟婆湯起了藥效,昏迷而已並不會危及生命。”
聽到叔父這麼說,我理了理獻鬢邊凌亂的髮絲。是我莽撞,就這麼騙獻飲下了孟婆湯,只要她無礙就好。
叔父極為贊同我的做法,捋着鬍鬚道:“老夫倒是希望她盡忘往事,安生留在冥界,莫再執着。”
獻是在三天之後的午時醒來的,那會我正在冥宮與諸位長老商議事務,派到獻身旁守護的侍女驚慌跑來,告知我獻醒了。
侍女說,她正如往常一樣守在床邊,獻突然睜開了眼彈身而起,環顧四周后雙眼緊盯腳腕上的玉鐲,眸色逐漸變紅,嘴裏嘟囔道:“帝神老兒着實心狠!待我打上神界討個公道!”
我一聽有些着急,難道孟婆湯失效不說,反而激起了獻的報復心?
叔父比我更加焦急,之前他便好奇經歷那許多,獻為何從不邁出冥宮一步、絲毫沒有想要尋仇的心思,不由先我一步掠出了大殿。
我順着打鬥聲趕到冥界入口時,獻已經與叔父戰到了一起。那是我第一次見獻戰鬥的樣子,不,不是戰鬥,更像是美輪美奐的驚世一舞。
我制止住身後其他長老相幫的想法,見叔父逐漸不敵,清了清嗓子道:“獻,你為何要出冥界?”
半空中那道紅色慢下身形,回眸望向我,冷冷道:“你是何人?”
叔父趁機退後幾步緩和氣息,我與叔父對視一眼:獻不認得我,許是孟婆湯起了作用。
我望着飲過孟婆湯的獻,她似乎變了。從前的神女獻眸中哀傷清澈,周身氣質沉靜中帶着溫柔;而眼前的這個眸光清冷無情,如冥界的冥火般熱烈卻透着幽冷的氣息。
我按下心中的不確定,昂首道:“本座是冥界冥王。”
獻輕飄飄落到我身前,上下打量着我,聲音如人界清晨清冷的泉水:“想必你父王是幽冥了?他在何處?”
“放肆!”身後立即有長老指責獻:“你怎可對先冥王無禮!”
聽到“先冥王”三個字,我見獻的眼中閃過一抹光亮,不願計較一樣轉過身,繼續向冥界外飛去。
叔父見狀攔阻,口中念起了控制鎖神玉鏈的法訣。我忙朗聲道:“眾神一一隕落,人界戰亂已止。獻,你出去又有何用?”
獻躲過叔父的攻擊,猛然回首直視我,厲聲道:“眾神為何隕落!”
後來經過獻三言兩語地回答,我明白孟婆湯使得獻忘卻了記憶中令她痛苦的那一部分,保留了她曾是神女、大戰蚩尤、被罰赤水河畔等事。
孟婆湯使得獻忘記了那人類,我心中欣喜。見孟婆湯使得獻忘記了赤水河畔發生的事,叔父放心些許,不再進攻由得我與獻對話。
我回道:“自然是因為天命,如今三界之中的遠古神只剩下你一個,只可惜,你已為妖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