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愛的骨頭》第二章(2)
到後來我想要的東西越來越多。奇怪的是,我發現自己特想知道在世時從不知道的事情。我希望能夠長大。"活着才會長大,"我對弗妮說,"我想活着。""不行。"弗妮說。"最起碼我們可以觀看活人吧?"哈莉問道。"你們已經這麼做了。"弗妮說。"我想哈莉是說想看看凡人怎麼過一輩子,"我說,"從出生看到去世,看看大家怎麼度過一生。我們想知道他們的秘密,這樣我們才能假裝好過一些。""你還是沒辦法體驗到的。"弗妮明確地說。"謝謝你,聰明人。"我說,我們的天堂依然變得越來越熱鬧了。天堂高中里的建築物和費爾法克斯高中的一樣,只是多了通往各方的道路。"出去走走吧,"弗妮說,"你們會看到想找尋的東西。"因此,我和哈莉啟程一探究竟。我們發現天堂里有個雪糕店,你點薄荷雪糕時,沒有人會告訴你:"對不起,現在不是薄荷雪糕的季節。"天堂里有份報紙時常刊登我們的照片,讓我們覺得自己成了大人物。因為哈莉和我都喜歡時裝雜誌,因此報上還出現了時尚名人、美女等真實人物。哈莉有時顯得心不在焉,有些時候我去找她,發現她不知道到哪裏去了,這時我就知道哈莉去了她的小天地,那裏沒我的份。每當這時我就想念她,我知道我們永遠會在一起,但她離開一會兒,我居然還會想她,這種思念的心情有點奇怪。我希望哈維先生以死贖罪,也希望自己還活着,這是我最企盼的夢想,但卻無法實現。天堂畢竟不是十全十美,但我相信只要我仔細觀看,認真期盼,說不定能改變凡間我所愛的人的生活。十二月九日接電話的是爸爸,自此揭開了悲劇的序幕。他告訴警方我的血型,還向警方描述我光潔的皮膚。警方問他我還有什麼特徵,他便仔細地描述我的臉部,講到後來幾乎說不下去了。費奈蒙警探沒有打斷爸爸的話,他還有一個非常悲慘的消息要告訴爸爸,卻不知道如何開口。後來他終於開了口:"沙蒙先生,我們只找到一塊屍體。"爸爸站在廚房裏,悲傷令他忍不住顫抖,他怎能告訴媽媽這個消息呢?"這麼說,你們無法確定蘇茜已經死了?"他問道。"沒有什麼事是百分之百確定的。"費奈蒙警探說。爸爸就這麼告訴媽媽:"沒有什麼事是百分之百確定的。"一連三個晚上,爸爸不知道該對媽媽說什麼,或是怎麼安慰她。在這之前,他們兩人從來沒有同時崩潰,通常都是一方安撫另一方,從來不曾同時需要彼此的慰藉。以前總有一方比較堅強,遇到難過的事,兩人互相抱抱,比較軟弱的一方便可感受到對方的力量,心情也會好過一點。他們從來不了解什麼叫做"恐懼",此刻才初嘗"驚恐"的滋味。"沒有什麼事是百分之百確定的……"媽媽喃喃自語,爸爸希望她聽得進這句話,她也緊抓着這句話不放。媽媽知道我銀手鐲上所有小飾物代表什麼,她記得我們在哪裏買到銀手鐲,也知道我為什麼這麼喜歡它。她列了一張表,毫無遺漏地寫下我身上的服飾,如果有人在遠處或大馬路的偏僻地點發現我身上的東西,警方說不定能藉著這些線索,找到殺害我的兇手。我看着媽媽仔細地列出我的穿戴及喜愛的東西,心中充滿溫情,卻又帶着陣陣苦楚。她明知機會極為渺茫,卻仍抱着一絲希望。她依然希望那些撿到卡通人物造型橡皮擦或是搖滾明星徽章的陌生人,能將這些東西交給警方。和費奈蒙警探通過電話之後,爸爸伸手握住媽媽的手,兩人坐在床上,一言不發地瞪着前方發獃。媽媽麻木地緊握着手上的單子,爸爸覺得有如置身黑暗的隧道。過了一會兒,天上飄起雨絲,雖然他們都沒說話,但我可以感覺到他們想着同一件事:下雨了,蘇茜卻一個人孤零零地在雨中;他們都希望我沒事,安全地躲在一個溫暖乾燥的地方。他們不知道誰先入睡,兩人筋疲力盡,不知不覺就睡著了。雨勢忽大忽小,氣溫也不停下降,到後來下起冰雹,小小的冰球敲打在屋頂上,激起陣陣聲響。他們被冰雹的聲音吵醒,兩人同時醒來,心中都充滿了罪惡感。他們沉默不語,房間另一端的燈還亮着,他們在微弱的燈光中看着對方,媽媽失聲痛哭,爸爸把她抱在懷裏,用大拇指抹去她的淚痕,輕撫她的臉頰,雙唇輕柔地蓋上她的雙眼。他們輕觸彼此,這時我不再看着他們,而把視線移到玉米地,看看警方隔天早晨能不能在地里找到什麼東西。冰雹打彎了玉米莖,也把小動物全趕進了洞穴。離地面不深的洞穴里住着一群我喜歡的野兔,野兔常跑到附近人家的花園裏偷吃蔬菜,人們在花園裏放了毒藥,有時某隻不知情的兔子把毒藥帶回家,結果在這個遠離花園的洞穴里,整個野兔家族蜷伏在一起,靜靜地同歸於盡。十日早上,爸爸把整瓶威士忌倒進廚房水槽里,琳茜問他為什麼把酒倒掉。"我怕我會把酒喝光。"他說。"昨晚那電話是什麼事?"我妹妹問道。"哪個電話?""我聽到你說星星爆裂的光芒,每次提到蘇茜的笑容,你總是這麼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