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怎麽捨得起床了?我還以為你能賴到奶奶真拿竹掃帚去攆你下炕呢。」她是青家老二的大女兒青明珠,捧着高隆起的一盆子臟衣物準備到井邊去搓洗。
「是啊,肚子餓得慌了咩。」鹿兒對着青明珠笑笑,三塊玉米饃饃落肚,談不上好吃,不過總算有那麽點飽足感,這也夠了。
青明珠被鹿兒柔和的笑容給嚇到了,不對勁!這個脾氣壞,整天鬧着要回家的臭丫頭自從來到她家,從沒給過誰好臉色,現在居然還衝着她笑了?不該是這樣啊,她不是該暴跳如雷,甩臉色給她看,要不就甩頭走人,擺出一副誰都不想理睬的樣子?
青明珠用從來沒有過的速度把小山高的臟衣服給洗了、晾了,為了不讓自己表現得太明顯,讓鹿兒看出來自己是專程去找她的,她擦乾手,回房去取了做針線的籃子,去了鹿兒的房間。
她站在門口處,看鹿兒就懶散的坐在炕上,什麽也不做,一股氣又往腦門上沖,一腳頗有氣勢的踏了進去。「身子好了,你這樣閑着,奶奶回來又要發火了,你的針線趕緊拿起來做吧!」
「啊?」什麽玩意?
「要交給巧綉坊的荷包、香囊、帕子啊,你都不知道錢大娘三天兩頭來催,催得都上火了。」她和鹿兒的針線雖然不特別出彩,但勝在手工細緻,她自己瞧着不錯,可惜錢大娘每回收了荷包和帕子回去,總是嫌東嫌西,可得一百文的荷包回到她手裏剩不到五十文,再把錢繳給奶奶,落在她手裏的也就那麽幾個銅錢。
鹿兒木然地望過去,看見青明珠的籃子裏有幾塊布料、綉線、剪子……問題是,她會這個?
青明珠一邊拿出繡花繃子,一邊看鹿兒一動也不動,伸長手把一個被丟在遠遠角落的針線籃子給挪過來。
「錢大娘會三天兩頭過來催,看中的可不是我的手藝,你以前的手藝可好了,多綉幾條帕子,得了錢,哄哄奶奶,也就沒事了。」
鹿兒看着前面的針線籃子。「……」
青明珠根本沒發覺鹿兒的茫然,還搖頭晃腦的說道:「奶奶就那個脾氣,過了就好,要我說你那性子也太倔了,不就金珠說了你兩句,你也知道她那張嘴,何至於和她在河邊推搡吵嘴,虎子推你下水是他不是,不過他和金珠親呼些,你就別怪他們了。」
她是做慣針線的,很快開始飛針走線。
看起來她會落水,不單純只是小孩子吵架,到底,那個金珠說了什麽呢?
「明珠姊姊,你跟我說說吧,病了一陣子,腦子裏很亂,好像什麽都想不起來了。」
青明珠倒吸一口氣,針往手指便戳了過去,還好她收針收得快,不然就要見血了。
鹿兒居然叫她姊姊?這是天要下紅雨了?她不是向來沒把自己和金珠當回事?
青明珠本來是挨着她坐的,這下,稍稍挪開了點距離,表情詭異。
鹿兒的套話功力還是挺不錯的,特別是對一個沒什麽心防,十二、三歲的丫頭,幾乎不費什麽力氣就知道了她現在的處境和身世了。
這裏叫百花村,是個隸屬仙女縣下的小村子,鹿兒也終於知道自己被推下水的真正原因,不就是兩個小姑娘為了細故拌嘴,吵到後來翻臉了,一個作勢要推人,沒推着,小豆丁出來扞衛和他親近的姊姊,哪裏知道被扞衛的那個回過頭來搡了小豆丁一把,小豆丁這一往前倒去,骨牌效應,靠近河邊的倒霉鬼就掉進了水裏。
這一切,只有在遠處看着,沒有攪入戰場的青明珠看到了所有的過程。
只是她回來也不吱聲,她以為弟弟沒事就好,她和鹿兒也不怎麽對盤,何必替她說話?
小豆丁背了黑鍋,還解釋不清楚,在母親的脅迫下,委委屈屈的去向堂姊說對不起。
而這一切追根究底,都因為她不是老青家的親生孫女。
說到這裏,青明珠看了鹿兒一眼,她卻沒什麽激烈的反應。
老青家的老大年少時在外參軍,鹿兒的父親與青老大是上司和下屬的關係,兩人十分談得來,各自沒事的時候經常一起吃酒聊天,可很不幸的,他牽扯進一樁政治權力鬥爭里,因為牽連甚廣,當時剛產下女兒沒多久的妻子也鋃鐺入獄,無法,只好把襁褓中的女兒托給了青老大,希望替他們明家保留一絲血脈。
真要說,青老大解甲歸田後帶回百花村的不只一個女嬰,還有一個女子,兩人成親後,組成家庭,便成了女嬰的養父、養母。
「這些事情大伯和大伯母也沒瞞着你,你不也知道,所以性子才這麽古怪?」要她說,當初這件事要是什麽都不說就好了。
她一個女孩子想得到的事情,當初大伯和大伯母怎麽就想不到?
但是,要是等鹿兒長大才得知自己不是爹娘的親生女兒,以後許是會鬧得更大……
青明珠說得不特別詳細,但大致的意思鹿兒聽懂了。
青老大是把她帶回了百花村沒錯,也把她當成自己的女兒在養,只是他們當初沒想得太仔細,不說村子裏的人,老青一家對於她的存在,心裏大概全是疙瘩和隔閡。
「你們是不是覺得我是被我爹娘遺棄了的?」鹿兒睜着水汪汪的眼看着青明珠,聲音淡然。
「鹿兒,你不會又想鬧了吧?」青明珠的聲音提高了不止八十個分貝,她好不容易看起來不一樣了,可不會又起了什麽想法吧?!
鹿兒還真被青明珠的尖利聲音給嚇了一跳,她蹙眉看了青明珠一眼,做什麽一驚一乍的,她說錯了什麽?
「鹿兒,你這回病了一場,奶奶說了,你要是再鬧的話……就讓你自己回家去待着,老家不留你了。」青明珠很想打自己一巴掌,干麽要把這話說給她聽,要是鹿兒不在,這個家應該會清靜許多,不過,她連可以一起做針線的伴也沒有了。
三房的金珠是不做針線家務的,每次輪到她的時候,她就有許多藉口,兩房的人同住在一個屋檐下,比起鹿兒,她更不喜歡又懶又愛耍滑的青金珠。
幸好鹿兒不知道青明珠心裏是這樣比較衡量她和青金珠的,要不然一定會扼腕死了。
鹿兒微微一笑,她倒是想回養父和養母分家後得到的那個家去瞧瞧,只是不急,她這會兒還只是個十二歲的小丫頭,一個人獨立生活,太不實際了,真回家去,能不能生存都是個問題,青家人雖然擺明了不歡迎她,但是這多少和原主不受人歡迎的個性有那麽千絲萬縷的關係。
她跟青明珠再三保證自己病過一場,不會再那麽不懂事,幼稚的鬧騰了。
青明珠觀察再三,這才留下她,出門燒火做飯去了。
鹿兒在房間裏打轉,眼睛轉來轉去,從枕頭下扒出一個半舊的荷包,裏頭有一百文銅錢。
鹿兒無語的看着那些銅錢,只有一錢銀子,一百文而已,她還妄想搬出去獨立,作夢呀!
把僅有的財產收回荷包里,眼光轉到被青明珠扒拉出來的針線籃子,籃子裏除了幾色綉線,還有幾塊布料,放在最上頭的繃子,是塊還未完工的帕子。
根據青明珠的說法,這些針線是能賺錢的。
前世她在病床上百般無聊的時候,也曾纏着特別護士去替她網購一堆綉布,讓她打發時間,有了前世打底,她又把帕子拿出來看,白緞子料,帕子的一角綉着素雅的花紋,樣式也不複雜,簡單的一隻蝴蝶棲在海棠枝上,她反覆看了幾遍,才放到一邊。
既然能賣錢,鹿兒看向針線籃子的眼神也就親切多了,她想在老青家得到比較好的待遇,總得有個別人無法取代的專長什麽的。
有了無可取代的專長,才能有好的待遇,也才能吃飽些,對吧!
肚子裏有三塊的玉米饃饃打底,鹿兒嘆了口氣,坐直身子,再觀察帕子幾遍,心裏有了大致的構思,她伏在矮桌上,就着窗外的光線勾畫,先把花樣子描出來吧。
她正努力的描繪,不想青明珠探進頭來,「鹿兒,來幫我燒火,一會兒爺爺、奶奶和我爹娘、三叔、三嬸都要回來吃飯了。」
鹿兒還保持着方才的姿勢,哪裏知道青明珠進來強行收走了東西。
「你剛剛說燒火,我能行嗎?」她有點茫然,還沒從花樣里回過神。
見鹿兒問了個蠢問題,青明珠扶額。「要是奶奶回來看你整天躲在房間裏,又要開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