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莊子情結(6)
旁觀的老師則得出另外一種結論,那個張真哪是教學,他是趕鴨子下河,放任自流。高校長聽說后,找張真談話,檢查他的教學情況。可他一無教學提綱,二無教學筆記,他說他是用心在教,學生也是用心在學,心與心之間的感應不是文字可以表達清楚的。他說,他與牛縣長已經有言在先,學校不能干預他的教學。高校長沒有干預他,但對張真"無為而治"的教學態度也是無法理解的。在牛群的直接關心下,美術班有了自己的教室,而且單獨在一個小樓上,二樓是美術組,三樓是書法組。張真把這棟小樓命名為"大音堂",並且做了一個很漂亮的牌子掛在小樓外邊。大音無聲,這個名字太確切了。美術班的孩子們似乎懂得這三個字的含義,一個個用手去觸摸那木牌,指着"大音堂",互相翹起大拇指,舒心地笑着。鋼筆畫該結束了,每個學生都發了毛筆和水彩。怎樣握筆,張真沒有為學生做出示範。他說,"我上小學的時候,練寫毛筆字,老師經常糾正我的拿筆動作,搞得我無所適從,連筆都不會拿,還能寫好字嗎?我很自卑,而且這種自卑心理一直'陪同'我讀完大學。其實,每個人的手指長短不一,手掌也有大有小,因此握筆的感受也不同。怎麼舒服怎麼拿,何苦千篇一律,強求一致呢?我小時候的'悲劇'再也不能讓孩子們重演了!打掉他們對毛筆的恐懼感,讓孩子們從心靈深處自覺地揭開美術神秘的'面紗',這樣,也只有這樣,孩子們的情感世界才能和色彩融為一體,進而用色彩表達他們生命的體驗和感受!"是的,張真在用心教,其用心之良苦,同樣需要我們用心去感受呵!那威是中國的五子棋王,他把牛群特教學校定為"國際連珠五子棋教學基地",並贈送了價值五萬元的教學用品。后又自籌費用,帶十多名牛群特教學校的師生到北京免費培訓五子棋技能。張真是牛群點名去的,他到北京除了學習五子棋,還要買一些專業書籍。張真到了北京的第二天,著名設計家徐小容便去看望他。張真彷彿遇到了知音,兩人的話題當然離不開牛群特教學校的美術班。"孩子們學習好嗎?"小容問,她的笑容永遠是那樣親切。"很好,至少我這樣認為。"張真也自負地笑了。"聽說你上課不準學生臨摹,能告訴我為什麼嗎?上專業美術院校也允許學生臨摹的。"小容關切地問道,她依然微笑着。"徐老師什麼都了解,我知道,你提這個問題是對美術班的關心。"張真的臉微微泛紅,顯然有些激動,他接著說:"在大姐面前談這個問題,我是班門弄斧了。"小容說:"我是隨便問問,不便於回答可以不答,權作學術探討。"她的話像她的笑一樣,友善而又寬容。張真沒有正面回答這個問題,先講了一段故事:"子貢往南到楚國遊歷,在經過漢陰這個地方的時候,看見一個老人在菜園子裏挖了一條長長的坡道,一直通到水井。那老人抱着瓮到井邊取水來澆灌園子。子貢說:'你們這裏有一種轆轤,用它來取水,一天能澆灌百區之田,用力很小而見效很多。先生為什麼不用呢?'那澆園的老頭譏笑道:'我聽我的老師說,有機械必定有機心。人的胸中一旦有了機心,人心就不能保持純潔;人心不純,心神就不定。'子貢聽后,羞愧滿面,低着頭難於回答。這個故事不是我講的,而是莊子講的。我想,臨摹對於學習畫畫來說,只能培養機心,不能培養靈性,臨摹長了,離開別人的畫,自己就不知道怎麼畫了。"小容說:"莊子講的這個道理我能接受,你能自覺地摸索適合聾啞人美術教學的獨特方法,是值得稱道的。牛哥的壓力很大,我們也都為你捏把汗,一年時間,正常的孩子也未必教出什麼名堂,何況聾啞人。牛哥說一年後這些孩子的作品要拿到北京來展出,很多人覺得是天方夜譚,我學了那麼多年的專業,最知道個中甘苦,但我不知怎麼搞的,也對這些孩子充滿了信心。當然這首先建立在對你的信任上。"張真說:"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我的壓力很大。我們走的是一條前人沒有走過的路,沒有什麼可借鑒的,我也在摸索。我的這一套在普通教育者的眼裏,是要打入另類的。我也知道學校領導和其他老師對我意見很大,他們也是對工作負責。可我沒有退路,只能沿着我認準的路走。蒙城是莊子的故里,莊子文化的積澱很深厚,我的許多教學方法都是從老莊那裏來的。"小容笑着點了點頭,她接着問道:"你教學從來不打手語,就憑你的一雙眼睛?"張真說:"我不會手語。交流只能用眼神。這些聾啞孩子太聰明了,他們明白我心裏想的啥。""你相信命運嗎?"張真反問徐小容。"這個問題說不清楚,搞不好會陷入唯心論。""楊瀾給我們學校的題詞說,命運關上一扇門,必定打開一扇窗。據說這話出自《聖經》,細細琢磨,這話的確有一定的道理!我美術班的這些孩子對色彩出奇的敏感,彷彿天生會畫畫,只要你幫助他打開心靈的那一扇窗戶,他拿筆就能抹。二年級有個學生叫席前前,家境十分貧寒,母親已經病故了,父親帶着他姊妹四個過。席前前是老大,下邊三個妹妹一個弱智,兩個啞巴。他的父親已經五十五歲了,日子的艱難是可想而知的。席前前搗蛋,在班裏經常打架,老師批評他,他打老師。學校沒辦法,準備開除他。這樣的家境,這樣的孩子,一開除也就完了。我把他要到了美術班,美術班的學習氛圍好,各自畫各自的,連東張西望也沒有。席前前到了美術班就變成了另一個人,不但再也沒有打過架,而且畫畫興趣特別濃。他畫的第一幅畫是荷花,用水彩畫的,我一看驚呆了,我迄今為止就沒見過那麼別緻的荷花,田田的荷葉彷彿透着遠古的信息,高貴的荷花顯示着生命的尊嚴。"說著,張真從包中拿出了席前前的畫,荷花竟然是畫在宣紙上的。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