定居瑞士(2)(圖)
為了找一些話說,我就問葛羅米柯夫人,是否準備回蘇聯。她說要去美國。我說她和她丈夫已經在美國住了很久。她笑了,那樣兒有點兒不好意思。“我倒不在乎,”她說,“我喜歡那個地方。”我說:“我不相信,真正的美國是在紐約或者太平洋沿岸;就我個人來說,我更喜歡美國的中西部,比如,北達科他,南達科他,明尼阿波利斯和聖保羅。我覺得那些地方住的才是真正的美國人。”史塔生夫人突然激動地說:“喂,我聽了您這話真高興!我和我丈夫就是明尼蘇達州人呀。”她又興奮地笑着重複了一句:“我聽了您這話真高興。”我心裏想,她原來以為我受到美國那些惡意中傷后仍耿耿於懷,要對美國大發牢騷。然而實際並非如此,再說,即使是如此的話,我也不會向史塔生夫人這樣一位和藹可親的太太發泄滿腹怨氣。我看赫魯曉夫還有好一會兒工夫要和其他幾個人談話,就和烏娜站了起來。赫魯曉夫看見屋裏亂騰騰的,就離開了史塔生,走過來送我們。我們握手時,我一眼瞥到了史塔生;這時他背靠着牆,漫不經心地眼光直衝前瞅着。我向所有的人告了別,單單沒去招呼史塔生——在當時的情況下,我覺得,那樣做法還是得體的——然而,從那一瞥中,我覺得史塔生這個人是可愛的。第二天晚上,我和烏娜兩人在薩芙伊旅館烤肉餐廳里晚餐。飯後我們正在吃點心,溫斯頓·丘吉爾爵士和他夫人走進來,在我們桌子前面站住了。一九三一年以後,我就一直沒見到過溫斯頓爵士,也不曾收到過他的信。但是,《舞台生涯》在倫敦放映后,我們聯美的分銷辦事處問我,是否可以將這部影片送到溫斯頓爵士宅邸里去放映給他看。我當然非常樂意這樣做。過了幾天,他寄來了一封信,向我再三致謝,說他很喜歡這部電影。再說,這時候溫斯頓爵士面對着我們站在桌子跟前。“好呀!”他說。那“好呀!”兩字中似乎含有一種不滿意的口氣。我趕快站起來,滿面堆笑,給他介紹了烏娜,那時她正準備回屋子裏去。烏娜走後,我問是否可以陪溫斯頓爵士和夫人一起喝咖啡,接着就坐到他們桌上去。丘吉爾夫人說,她在報上看到我會見赫魯曉夫的新聞。“我一向和赫魯曉夫相處得挺好,”溫斯頓爵士說。但是,我始終覺得溫斯頓爵士有什麼事不高興。這也難怪,自從一九三一年以來,又發生了許多事情。雖然他個人以百折不撓的勇氣和鼓舞人心的詞令拯救了英國;然而,我認為,他那篇提到“鐵幕”的富爾頓演說並沒有取得什麼成就,只不過加劇了冷戰而已。後來,話題轉到了我的《舞台生涯》上。這時溫斯頓爵士終於道出了這麼幾句:“兩年前,我寫過一封信給你,祝賀你的影片成功。你可曾收到嗎?”“哦,收到了,”我熱情激動地說。“那麼,你為什麼不回我的信?”“我沒想到那需要回信,”我表示歉意。但他可不是你能哄得過去的。“哼,”他悻悻地說,“我還以為那是你對我表示見怪哩。”“哦,絕對不是,”我回答。“不過,”他接下去說,而這樣一來就把我的話岔開了,“我是一向愛看你的影片的。”像這樣一位偉大的人物,竟然會留心這樣一件瑣屑的事情,還記得兩年前一封不曾見復的信,這一點使我覺得很有趣。但是,在政治上,我的看法始終是和他不同的。丘吉爾說:“我到這兒來,並不是為了主持瓦解英帝國。”這樣說法可能是妙於詞令的,然而,面對當今的世事,這樣說法是不現實的。他所說的“瓦解”,並不能將其歸咎於政治活動,革命軍隊,**宣傳,暴力煽動,或者是肥皂箱上的演說。真正的陰謀者倒是那些肥皂包皮紙,我意思是指那些國際間的廣告宣傳,包括無線電、電視和電影,此外,再有汽車和拖拉機,科學的發明,交通和速度的加快,等等。一些帝國的瓦解,實際上都是由這些革命勢力促成的。剛回到瑞士,我就收到尼赫魯的一封信,內附蒙巴頓勛爵夫人的介紹信。勛爵夫人認為尼赫魯和我會有許多地方是意氣相投的。她說尼赫魯將路過科西爾,也許我們有機會見一次面。尼赫魯去洛桑參加大使年會時寄來了這信,說希望我去他那兒過夜,第二天再搭他的車回德班別墅。於是我就到洛桑去了。出乎我意料的是,尼赫魯和我長得一般矮小。他的女兒甘地夫人也在那裏——那是一個對人親切、態度安詳的婦女。尼赫魯給我的印象是:他遇事十分警惕,思慮辨析入微,既是富於感情的,又是嚴肅和敏銳的。起先他顯得很靦腆,但後來就熟了,他應我的邀請去我家午餐,於是我們一同離開洛桑,驅車去德班別墅,而他的女兒則取道日內瓦,乘了另一輛車尾隨在後面。一路上我們談得很高興。他盛讚蒙巴頓勛爵,說他任印度總督時,為結束英國在印度的利益作出了極大的努力。我問他印度在意識形態方面將朝哪個方向發展。他說:“不論它是哪一個方向,那總是為了改善印度人民的生活,”接着又說,他們已經開始執行一項五年計劃。在整個途中,他一直高談闊論,而他的汽車夫則以每小時七十英里,或者更快的速度沿着陡狹的公路飛駛,時不時來一個急拐彎。尼赫魯只顧說明印度的政策,可是,老實說,他的話我有一半不曾聽進,因為我只想到要去干涉那個車夫。汽車不時發出尖厲的聲音突然剎住,我們向前面撞了出去,可是尼赫魯仍舊顯得那樣若無其事。謝天謝地,後來總算讓我定了一會兒神,原來汽車暫時在十字路口停下了,尼赫魯的女兒要和他分路走了。只是在這個時刻,他才顯出是一個體貼入微的慈父,他擁抱着女兒,親切地對她說:“你要自個兒當心呀,”聽來這更像是一個做女兒的應向父親說的話。正當朝鮮危機緊迫,全世界人都十分焦灼地注視着那極端險惡的局勢時,中國大使館打來了電話,問我是否可以在日內瓦為周恩來放映《城市之光》,周當時是決定和戰的關鍵性人物。第二天,總理邀我們去日內瓦和他共進晚餐。我們臨去日內瓦之前,總理的秘書來電話,說總理閣下可能被一些事情耽擱住,因為會議上突然出現了重大事件(這是一條很不完整的報告),屆時我們不必等候他,稍遲他會出席的。沒想到,我們到達那裏,周恩來已經在他寓所的台階上等候我們。和世界上其他各地的人一樣,我也急於要知道會議上發生的事件,於是向他請教。他親切地拍了拍我的肩膀。“一切都和平地解決了,”他說,“是五分鐘前解決的。”  [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