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陪伴
吳小七趕緊從她手上接過了布包,側身讓到一旁,不好意思地說道:“姐,你來了呀,進來坐吧。”
女人臉上露出了微笑,她沒吭聲,只是邁步走進了屋子,沒等吳小七招呼,便走到了那張破桌邊上坐了下來,還伸手揭開了那個蓋着的海瓷碗,眉頭稍皺,輕聲問道:“你每天都只吃這個嗎?”
被自己喜愛尊崇的人發現了自己的“私隱”,吳小七有些尷尬,結結巴巴地說道:“不……是……”
他年紀小,可是不代表他沒有自尊心,明明這就是他一天的口糧,可在萍姐的面前,就是不想失去那只有他自己才會在乎的那丁點尊嚴,硬着嘴說道:“才不是呢,這是我今日的早餐,只是先前不餓,忘了吃了。”不過,他說這話的時候,自己都有些不信,特別是萍姐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他,像是在質疑一樣,使得吳小七的臉刷地一下紅了,又結結巴巴地回了一句:“我……我……我吃這個就……就飽了。”
萍姐搖了搖頭,輕輕地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的海瓷碗,指着還被吳小七提在手中的布包說道:“裏面有些吃的,還有兩身衣服,雖然不是新的,但也能將就穿穿,等過年時,姐再給你做身新衣裳。”
自老頭過世后,從來沒有別人對吳小七這麼好,雖說住在邊上的街坊鄰居也會時不時地接濟他,可是在這個自保尚且不暇的年代裏,這些關心也只能是個同情,誰家都不是個富戶,不可能為了他而讓家人挨餓受凍。
可是萍姐不一樣,她自住到這裏以後,對吳小七那真的是關愛到骨子裏去了,恐怕親姐姐都未必能做到她這樣。吳小七是個善良的人,更是個知恩圖報的人,他早就已經下定決心,要把萍姐當作親人來對待,以後好好報答,只是他也知道,恐怕像自己這樣的窮小子,一輩子都無法去做所謂報恩的這件事情。
吳小七更不知道,其實從一開始的時候,萍姐對待其他的半大小子和對待他並沒有什麼差別,後來從街鄰嘴裏聽說過他的身世,知道他是個孤兒后,也只是在物質上比旁人多給予了一些,這在她看來,只是個善意的舉動,並沒有存着其他什麼心思。
只是昨晚的那一幕出現后,讓她對於這個半大小子有了新的認識。
前兩天接到組織上的命令,和幾個同志一起,執行鋤奸任務。任務完成的很順利,可沒料到返回的時候,不小心撞上了鬼子的巡邏隊。省城自被鬼子佔領后,就被實行了宵禁的制度,這大晚上的三個人夜行打扮還提着槍的人,鬼子怎麼可能放過,特別是在她開槍打倒一個鬼子兵以後,把所有的追兵都吸引到了自己這個方向,從而使得分頭逃跑的兩個同志得已順利脫身,而自己則被鬼子給咬上了。逃跑的途中,偏偏撞上了正在摸夜收金汁的吳小七,情急之下把槍給扔到了他的糞桶中。
當時鬼子追的很緊,自己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才會這樣做,可當自己逃回到住處,發現並沒有鬼子追來時,才覺得自己的舉動是多餘的,完全可以把槍帶回家。緊跟着一陣懼怕湧上心頭,難道說鬼子因為丟失了目標就把矛頭指向了這個孩子?又或者說鬼子發現了被扔進糞桶的槍?一時間,內疚和自責佔據了思緒,衝動之下,她有返回去看看的念頭,可恰在這時,聽到了遠處傳來的幾聲槍響,正是先前約定好的槍聲,是幫忙掩護的同志所開,她知道,只要那邊一響槍,鬼子基本上就會被引向那裏,可等到他們去到那裏,早已經是什麼都看不見也找不到了。
她強壓住了內心的衝動,換好睡衣藏起夜行服,正打睡上床小寐會,天一亮就去看望那個被自己無意牽連的少年,習慣性地在睡前站在窗前往外望,透過故意沒有關嚴實的窗縫,她看到了一個黑影立在自家門口。
看見這個削瘦的少年,背負着一個和他身材不成比例的糞桶,毅然地站在寒風中一動不動,自己的心中突然有種莫名的感動,也有種莫名的溫暖。她知道,這個少年絕不是來興師問罪的,而是在擔心自己有沒有安全的返回。
想到這裏,她當即就往樓下走去,到了門口卻又突然想到,如果自己此時出去,若是被某個有心人看見,那豈不是什麼都說不清了。別看外面烏漆嘛黑,可誰又能確保這黑暗中有沒有一雙或者是無數雙眼睛在盯着這裏,在盯着站在外面的那個倔強少年。
為了保護自己,為了保護城中的那些同志,更為了保護這個什麼都不懂也什麼都不知道的少年,她強行壓制住出去的念頭,重新返回到了樓上,靜靜地坐在窗前,透過窗上那條小縫,看着屋門口那個如同雕像般站立的少年。他在寒風中挨凍,那麼自己也陪着他挨凍,儘管屋子裏比外面暖和,可是只穿着睡衣,也不見得會比外面舒服多少。
吳小七哪裏會想到,自己站了多久,萍姐就陪着自己挨凍了多久。他所看到萍姐推窗,一副剛睡醒的樣子,是因為外面已經有行人了,已經過了“危險期”了,她裝出來給旁人看的。
站在窗前,看到吳小七回到自己的住處后,她才重又關上窗戶,稍稍收拾了一下妝容,換好衣服,又找出了前幾天買來的兩身舊衣裳,這本來就是打算給吳小七的,打了個布包,臨走前又裝上了兩盒酥餅,再去到包子鋪買了幾個熱氣騰騰的包子塞進布包里,這才來到了吳小七家。
“姐,不用,我有衣服穿,我也有東西……”
“既然你叫我姐,那就乖乖地聽我話,打開包袱。”
吳小七還在嘴硬,可話還沒說完,就被萍姐強行給打斷了。他還想再要強,可是萍姐似乎有些不太高興了,先前臉上的笑容被皺着的眉頭和故意怒睜的眼睛給取代。他知道,若是自己再一味推辭,說不定真的會傷到她,於是就重重地點了下頭,回應着:“我聽姐的話,謝謝姐。”
“這才對嘛,你打開包袱,先拿身衣服出來,把身上的這身給換了,臭哄哄的。”萍姐重又露出笑容,話里的意思並不是在嫌棄他身上的味道,而只是一個姐姐在怨慎弟弟的不會照顧自己。
吳小七更加不會為萍姐說他臭而不悅,心裏反而有種說不出的溫暖,這許久以來,他第一次感覺到了真正被人心疼憐愛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