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董蓉悄悄推開兩扇雕花木窗，趴在窗台上望着不遠處被雨水洗得碧綠的樹葉，微微翹起了嘴角。無論何時，只要有真心疼愛自己的親人們在身邊，就是最幸福的時刻，當然，若是日子富足，歡聚之時有美食美酒相伴就更是錦上添花了。

小雨淅淅瀝瀝下了半日，到得晌午之時居然停了，雲層很快散去，太陽重新露出了臉，懶洋洋的照耀着處處潮濕的大地。

大鐵鍋里的羊肉已是燉了一個多時辰，劉嫂子在眾人期盼的目光里終於掀開了沉重的鍋蓋。鍋中原本裝得滿滿的湯汁，這會兒熬得只剩了一半，大塊的羊肉和羊骨在奶白色的湯汁里若隱若現，細碎的羊雜隨着水花打着滾，濃濃的香氣很快就擠滿了整個草棚。

眾人下意識的提鼻子用力嗅着，口水瞬間泛濫成河。

「這味道真香啊！」

「是啊，是啊，多少年沒吃過羊肉了。」

「劉嫂子趕緊盛出來吧，再耽擱一會兒浮油凝了就不好喝了！」

眾人耐不得饞，一邊誇讚一邊催促劉嫂子。

劉嫂子嗔怪瞪了眾人一眼，笑罵道：「都急什麽，東家還沒吃上呢，哪有僱工先動碗的！我先送一盆進屋，然後再給你們分湯。」

眾人也覺有些過火，嘿嘿乾笑着退到一旁。

劉嫂子挑了一塊羊肉切成薄片撒在盆里，然後才撈了兩塊骨頭，澆上幾瓢濃湯，梅花這會兒也備好了辣椒油、芫荽末、蔥花、醬油、鹽、醋等物過來，兩人這才一同送進屋裏去。

曹春花和於老太太早就拾掇好了桌子，親自動手給幾個小輩調湯。

董蓉喝葯吃不得辣，湯碗裏就只放了鹽、醋和芫荽末，本來她還嫌棄羊肉湯腥膻，琢磨着怎麽不傷老太太的好意把湯碗推讓出去，可是低頭仔細一瞧，奶白色的湯汁上飄着碧綠的芫荽葉，很是賞心悅目，輕輕嗅嗅，腥膻味道里又帶着酸香，於是就試着喝了一口，結果那滾燙的湯汁順着喉嚨滑下去，整個腸胃好似瞬間熱了起來，全身的毛孔都在大聲歡呼，別說外面只是陰雨過後，就是赤身站在冰天雪地里，喝上這樣一碗羊肉湯也不會懼怕寒冷了。

看她吃得這般愜意歡喜，傻柱和董平兩個對視一眼都笑了起來，紛紛舀了大勺的辣椒油放進自己碗裏，暈染得湯汁紅彤彤一片，很是晃眼，他們端起碗來吸溜溜喝開了，不待幾口下肚兒就辣得滿頭滿臉的大汗。

董蓉忙着找帕子想幫他們擦汗，曹春花卻是笑道：「這樣出身汗，最好不過了。」

劉嫂子也笑道：「汗出透了才去濕氣。」

董蓉聽了只得作罷，轉而囑咐劉嫂子，「嫂子，記得留兩塊羊肉，一塊給姑母帶回去，另一塊……嫂子晚上回村時幫我送家裏孝敬爹娘。其餘的就都分給大夥兒吃了吧，難得喝頓羊肉湯，包穀餅子也讓大夥兒放開肚皮吃。」

「好咧，東家你就放心吃吧，外面有我照應呢。」劉嫂子高聲應着就趕緊出去了。

雜工們早就各自端了大碗等在鍋邊，好不容易盼得她出來就紛紛笑鬧叫嚷起來。

平日大夥兒相處得很是熟絡，劉嫂子也不見怪，麻利的揮舞着大鐵勺子，這個一勺那個一碗，不到片刻鍋里就見了底。

雜工們紛紛走到案板旁邊，按照自己口味往湯里加鹽醋等物，然後就蹲在草棚邊上，一口餅子一口湯，小心翼翼吃了起來。

這樣又濕又冷的天氣里，一碗熱羊肉湯就是人間最好的享受，誰也捨不得讓嘴裏的美妙滋味迅速消失，能夠多留一會就多幸福一會兒。

董蓉等人邊喝湯邊聽着外面眾人笑鬧，也是心情極好，董平喝得湯碗見底才說：「還是家裏飯食好吃，書院飯堂最近連粳米飯都不蒸了，聽說是南方大旱，糧價已經漲起來了。」

大旱？糧食漲價？董蓉聞言心頭莫名一跳，下意識就放下了手裏的湯碗。今夏比之往年炎熱少雨，她只歡喜自家冰塊好賣，卻忘記了這對於大齊這樣以農業為根本的國家來說就是災難。而上一世所處世界物質極為豐富，就是有再大的旱澇災害也沒有斷糧的危險，所以她也從未想過要備些糧食儲存起來。

曹春花還以為董蓉被即將到來的飢荒嚇到了，開口安慰道：「蓉姐兒別怕，咱們青縣這裏可是出了名的風水寶地，旱澇保收。若是冬日山上缺糧，你……嗯，你就讓柱子去姑母那裏背些回來，怎麽也餓不到你們就是了。」

董蓉猜得到老太太是不好說起曹婆子吝嗇，所以才如此含糊，她心下感激又不忍老太太跟着費心，趕緊扯了個話頭把這事岔了過去。

曹春花雖說明理又心善，但說到底也只是個農家老婦人，缺少俯瞰全局的眼光。今年從早春開始就是大旱，南方三季糧食緊缺，如今山野間尚且滿眼青綠，只要足夠勤快，想要找些野菜野果填填肚子還不算難事，但等天氣一冷下來，恐怕才是災難的開始。

而過了冬天，災民們不但要糧食活命，還要種子重新耕種，若是風調雨順還好，到第一季糧食收穫，這場災難就算過去了，若是老天爺照舊不開恩，那這災難就會越來越大，說不定要蔓延到哪裏呢，所以多備些糧食還是很有必要的。

董蓉存了心事就有些坐不住了，好不容易盼到吃過午飯，曹春花同於老太太結伴去隔壁屋子小睡，她趕緊拿出帳薄和紙，手執鵝毛筆刷刷計算起來。

雖說冰塊生意也算得上日進斗金，但買果園就用去了一大筆，各項改造建設連同一眾雜工吃喝工錢，每日開銷也是不少，如此算下來，她手裏還有不到兩百兩的存銀，按照現在粳米十五文一斤，細面十八文一斤計算，只能每樣存下六千斤，也就是六十袋左右。

乍一聽，這些糧食好像不少，若只有他們夫妻加上董平主僕，這麽多米面是足夠吃四五年了，但若算上果園裏的雜工和需要接濟的親朋就有些不足了。當然，若是選擇包穀面和小米一類的粗糧就可以多買一些。

董平和傻柱眼見董蓉一放下飯碗就忙着寫算，好奇之下湊上前看個究竟，結果那滿紙的彎彎曲曲字跡看得兩人面面相覷，都不懂代表何意。

董平忍耐不住問道：「姊，你寫什麽呢？」

「我在算家裏還有多少存銀，若是都買米糧能買多少。」董蓉原本隨口應了一句，但抬眼瞧見弟弟滿臉疑惑，這才驚覺自己剛才一時心急，寫的都是阿拉伯數字，怪不得弟弟看不懂，她趕緊說道：「這是我以前同人學過的一種計算方法，記帳算帳都簡便許多。你若是有興趣，等得了空就跟姊姊學啊。」

說完她又發現傻柱盯着那些數字看得也很認真，於是腦子裏靈光一閃，想起前世在電視裏看過的一個報導，那是一個痴傻孩子，生活自理能力極差，但在音樂指揮上卻極有天分，受到很多專業人士的好評。也許柱子也是這種心智欠缺卻在某個領域稱雄的天才呢這般想着她就試探着誘哄道：「柱子，這數字加加減減，千變萬化可有趣了，你也跟我學學啊，以後你再存了私房銀子就不怕人家偷去了。」

傻柱嘴角極隱晦的抽了抽，抬起臉時卻笑道：「好，我學。」

董蓉沒想到這般容易誘惑成功，趕緊一錘定音，「那好，一會兒我就開始教你。」說完，她把列出的單子遞給董平囑咐道：「平哥兒，等睡過午覺你就趕回城去，讓秋嫂子他們幫忙，把單子上的這些吃用之物都採買回來，好好放在廂房裏存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