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飛行的殺手》第三章1(2)
母親的去世,並沒有像某些小說中描寫的那樣,變成了一種反作用力,推動着他為了已經不在身邊的母親改變了現狀。他很勉強地考上了高中。老師家長和他自己似乎都沒對他抱什麼希望。同學們把更多的精力放到了籃球和女生上。生活變得單一而乏味。直到他遇到了杏仁和搖滾樂。這兩種物質陪伴他至今。雖然沒為杏仁做過什麼大事,犧牲過什麼,但他知道,如果需要,他做的出來。不過,高中畢業的時候,由於某種特殊的原因--對未來的恐懼,對自己的懷疑,對生活的無確定--他們說好了分手,杏仁沒有任何的表情,然後去了南方的一個地方念大專。再一次像別人預想的那樣,他什麼都沒有考上,分數差得很遠。拿到分數的時候,他沒想什麼,只是盤算着杏仁離開的日期。貧瘠瘦削而暴躁的父親,沒有能力花錢把他像只冷凍雞一樣塞進任何一所野雞大學,但還是咬了牙把他塞進了一個野雞補習班。長久以來的父子矛盾,最終升華為了一個嘴巴。那天從廠子裏回家取東西的父親,發現了本該坐在一個大的集體教室里的兒子,正光着身子坐在電視前,裏面兩個也光着身子的男人,正充分利用着一個護士打扮的光屁股女人。打完一個嘴巴后,父親讓他滾。看着渾身顫抖的父親,他滾了。他把自己所有的搖滾唱片和磁帶塞進了背包里,然後滾了。第一夜,他找了個通宵營業的麥當勞店,聽了一夜的搖滾樂。為了壓住外面很響的廣告音樂,音量開得很高的耳機,讓他暈頭轉向。清晨時,走出門,差點沒看清台階,跌倒下去。那時候,他喜歡碎瓜,喜歡BobDylan,喜歡山羊皮,Portishead,JoyDivision,REM。第二天,他從地面轉到了地下,在地鐵里睡了一天。他第一次體會到,對於一個無家可歸--或者有家不歸--的人來說,白天要比夜晚好打發得多。有的時候,列車到站和出站的晃動會把他推醒,他就看着對面車頂上治療脫髮的廣告,然後在逐漸平穩而均勻的晃動中再次睡着。半睡半醒的時候,他會想起彼得·莫菲(PeterMurphy)的那首《地鐵》,反覆地唱"不要地鐵里睡覺,不要在傾盆大雨里睡着"。接下來的夜晚,他在立交橋底下的一個賣鹵煮的小攤位上,把豬的內臟吃了個遍,然後把椅子搬到燈光暗一點的地方,繼續聽音樂,直到清晨4點的時候,他剛好聽完了背包里的所有。他在灰濛濛的街道上從東便門走到了**,一幫人已經圍了一圈吵吵鬧鬧地等着看升旗了。他順着緩慢下降的通道,從廣場邊緣又進入了地下,第一班地鐵帶着他在這個他還從沒離開過的城市下面,環形地轉了兩圈后,在北京火車站把他吐了出來。20幾個小時后,他出現在了南方的一個中型城市裏,在夜晚到來之前,他和跑出來的杏仁抱在了一起,他想解釋一下,但杏仁長時間連續性的哭沒有給他機會。那天晚上,在一個簡陋的旅店裏,他第一次進入了她。第一次幾乎還沒有抽動,便射了。然後是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第五次。最後一次他們一起聽着山羊皮的《狗男星》,哭了。他發現這個世界上如果還有什麼能讓他的堅強變得柔軟,讓他的乾燥變得濕潤的話,那麼就是杏仁。他抱着她,看着自己身上的汗在她身上流淌,他不是想死,而是不想結束,想就這麼呆下去。接下來的兩個月,張目都呆在那裏,度過他最美好的一段日子,有時候陪杏仁去上課,有時候就晃悠在校園裏、街道上,什麼也不幹,有時候乾脆兩個人都什麼也不幹,除了**,連續地**,長時間地**。很久了,真的,他第一次隱隱約約地找到了某種意義。直到杏仁放假,他們一起回到了北京。杏仁陪他去了母親的墓地。從墓地回來的路上,他們去了北大的東門,那時那裏還很肆無忌憚地賣盜版音像製品和打口帶,和幾個熟人聊了一下午。杏仁從家裏拿了一筆錢,張目就開始幹了。4年多過去了,東門幾乎已經不在了,他還在那裏。我曾經和他聊過幾次--甚至也愛上了杏仁,能有幾個姑娘像她一樣的善良和美好?張目是幸運的--相似的童年和轉學的經歷,讓我對他產生了興趣。他常常跟我提起約翰·列儂的一句歌詞:他們在學校里操了你那麼多年,然後把你踢到了街上,告訴你要開始自己的生活,當你發現不知道如何開始時,你感到了恐懼。說到這個的時候,他會抱着旁邊的杏仁,告訴我現在他已經不怕了。我去過他在北大旁邊租的平房,是一個院子裏的一間--葉陽就住在旁邊--廁所大小,但院子裏沒有廁所。我坐在床上,他和杏仁坐在地上,我們的對面是幾乎一整面牆的唱片。張目告訴我,干這行,最大的好處,除了謀生外,就是能收到好的唱片,不用向別人買了,我就是第一個挑貨的人,挑剩下了再賣,哦,對了,你有什麼想要的,先告訴我,我幫你留着。他告訴我,這整面牆的唱片都是"原盤",他就是想把幾個公司的唱片都攢全了--DRAGCITY,THRILLDROKEY,MUTE,DOMINO,SOUTHPAW,MATADOR--不過怎麼叫全法兒,似乎又沒個標準。不過,張目這個執著的念頭和那一面牆的唱片,給我的印象深刻。如果說這整部小說是個象徵的話,我想張目這個人物是實在的;不過,如果說整部小說是寫實的話,張目又散發著象徵主義的光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