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當時林中有霧氣看得並不分明,但隱約間我記得那男子的手臂樣子看起來很彆扭,像是被人硬扳一般。」她猶豫片刻,「說起來還有件怪事,那夜與謝霄在七分閣時,我從窗口望見一艘畫舫上也有一對相擁的男女,那男子的手臂也是這般怪,莫非是同一人?」
楊程萬沉默了良久才道:「這不是人。」
「咦?不是人?」她詫異道。
「以前有一種像是一具直立棺材的刑具,裏頭佈滿三寸長的尖刺,人入內後將棺材板釘死,尖刺扎入人體,讓血一點一點流盡,如此折磨,裏頭的人要過兩三日才會氣絕。」
今夏聽得頭皮發麻,「這玩意是誰想出來?這得有多大的仇啊。」
「後來有人把它改良,將之做成一個人偶,體內暗藏尖刺,這人偶擁着真人時,雙臂收縮,體內機括啟動,尖刺便彈出刺入人體的要害。此物喚為『愛別離』。」他頓了一下,「我方才看你所畫之圖,那痕迹正是放置『愛別離』所留的痕迹。」
今夏如今已是不寒而慄,喃喃道:「佛家八苦,生、老、病、死、愛別離……這世上竟有人會想出這般怪異的刑具。」
「該刑具由於製作工序繁瑣,已被棄用多年,只是,怎麽會在這時候突然出現在揚州地界?」楊程萬的眉頭皺得更緊,「而且還讓你撞見兩次。」
「難道與周顯已的案子有關?可是這兩者之間能有什麽關係呢?」她也想不明白。
師徒二人各自愁眉緊鎖,楊岳端着兩個大大的碗公進門來,一見狀便不滿道:「小爺,叫你不許讓我爹勞神,他現下眉間的鐵疙瘩是怎麽回事?」
今夏聞到香味就跳起來了,幫着接過大大的碗公,黃燦燦的麵條上澆了一層熱騰騰的胡辣湯,裏頭有香菇有冬筍還有肉末,香氣撲鼻,她連忙先遞給楊程萬,嘴上讚歎道:「這醫館真不錯,還有肉吃,頭兒,這麵條得趁熱吃,糊了就不好吃了。」
楊程萬接過碗,挑了挑麵條,看向楊岳責備道:「你現下膽子是越來越大了,今夏出了事,你也敢瞞着我。」
楊岳以為今夏已將前前後後盡數告訴了父親,也不敢辯解,只能道:「我知錯了,我還特意在醫館內買了解毒瘴的葯……」
「咳咳、咳咳……」今夏突然重重咳嗽,朝楊岳猛使眼色。
發覺說錯了話,他頓時結舌,一時不知該如何說下去。
「咳什麽,你以為他不說我就不知道?」楊程萬瞪她一眼,「以你的性子,別說起大霧,就是天上下刀子雨都會硬要看究竟,這次竟能耐着性子等到隔日再去,肯定是出了事。」
今夏張着口,無話可說,只得陪着笑道:「我這不是好好的嗎?是我叫大楊不要多嘴,讓您好好養傷。」她一邊吃着面,一邊把事情原原本本說了一遍,這回雖不敢再隱瞞,但把毒瘴的毒性和蛇的個頭數量都縮水了許多,輕描淡寫地帶過。
聽到紫炎時,楊程萬的神色有幾分異樣。
她看在眼裏,不由得緊張問道:「頭兒,你也知道紫炎,這玩意兒是不是很貴?」
「不是,我只是想起一位故人。」
需要用到紫炎解毒,想來這毒瘴厲害得很,再想到她莽撞如斯,他還是禁不住直搖頭。
楊岳在一旁出主意,「爹,罰她站院子裏頂銅盆。」
今夏朝他呲着白森森的牙。
楊程萬嘆着氣,「夏兒,你就算不為我着想,也得為你娘着想,你娘願意把你交到我手裏可是因為天大的信任,你若出了什麽事,叫我如何向她交代。」
「我記着了,頭兒。」她低首垂目。
「還有,岳兒,再有這種來歷不明的蹊蹺事,絕不可讓她替你去。」
「孩兒記着了。」楊岳忙答道。
楊程萬看着他們倆,又是暗暗嘆了氣才道:「夏兒,你替我將昨日謝霄送來的那些補品送回謝家去,烏安幫替周顯已押送銀兩,涉及此案,情勢已是對他們不利,你說明緣由,再替我謝謝人家。」
今夏應下,起身拿了補品出門去。
「拿出姑娘家的樣子,不可失了禮數,記着了。」他又叮囑。
她在門外揚聲應了。
聽她腳步聲漸遠,楊程萬轉向楊岳,「昨日你趕到桃花林時,是小霄背着夏兒嗎?」
楊岳正收拾着碗筷,聞言不明其意,只點點頭。
楊程萬未再問什麽,半靠着闔目養神,唇邊有一抹淡淡笑意。
另一廂,今夏拎着補品到了謝府,待通報過後,家僕將她直接領進謝百里所住的庭院,才剛繞過一株梅花便看見謝霄正在廊下踱步。
「你……」他原本笑着,看見她所拎之物就詫異問道:「你怎麽把這些東西又拎回來了,瞧不上眼?」
「哪會呀,哥哥。」她笑道:「現下案子還未結,謝老爺子送這些貴重物品給我們,若是被小人利用這個藉口,那可就說不明白了,頭兒怕對影響你們,所以讓我先送回來。」
「這……」
「不急,頭兒要在揚州休養三個月,我估計着,無論如何,這筆遺失的修河款於兩個月內也該找着了,等找着之後,你再送東西過來就是。」
「兩個月內?你們找着線索了?」
她直擺手,「別說線索了,連一根線頭都沒有,那十萬兩雪白銀子就像長了翅膀飛走一樣,我只能盼着哪天它們能飛回來。」
「那你還說兩個月內?」他不禁嗤笑,「敢情就只是乾等着而已。」
「等待有時候強於主動出擊。」她鄭重其事道,轉而聳聳肩,「這是頭兒說的,我也不太明白,與君共勉。」
他笑罵道:「凈會胡說八道,走走走,快進去吧,老爺子等着呢。」
今夏依言入內,規規矩矩地朝謝百里施了禮。
她還未開口解釋,謝百里看見被拎回來的東西便已經瞭然,笑道:「楊兄這謹慎的性子一點沒變,這些東西不值幾個錢,他還是退了回來。」
「眼下案子還沒結,頭兒怕對你們不好。」今夏端正坐在紅木攢靠背玫瑰椅上,有禮地笑道:「世道亂,專有一干小人羨人有盼人無,老爺子這日子過得多逍遙,沒必要招惹他們,等結了案、頭兒的腿傷也痊癒了,自然不用再顧忌那等小人,便是大醉三百場也無事。」
謝百里聽得哈哈直笑,「你這女娃兒這麽會說話,可不像是楊兄教出來的呀。」
「謹言慎行,頭兒樣樣都教了,是我沒學好。」她笑嘻嘻道。
謝霄在一旁盯着她,忍不住暗暗發笑,卻不知自己的模樣落入自己父親的眼中。
今夏在謝府坐了大約一盞茶的功夫,謝百里問了楊程萬的病情,又問了他們這些年在京城的情景。該說的她就說,不該說的便含糊帶過,倒是很有分寸。
謝百里暗暗讚許,這孩子看着雖年輕,凡事心裏還是有數,畢竟是楊程萬帶出來的人。
今夏告辭時,他讓兒子送她。
送至謝府門外,今夏見謝霄還跟着,就勸道:「哥哥,你回去吧,我又不是沒出過門的姑娘家,不用這麽十里相送的。」
「不是因為你,老子正好出門透氣。」他舒展雙臂,伸了個大懶腰,順着街道大步走。
「你不怕老爺子找不到你?」
「他是我爹,他還能不知道我嗎?」他斜眼看她,「你以為老爺子叫我送你還會指望我馬上回去?」
兩人並肩而行,她忽然想起一事,正色問道:「方才在府里我沒敢問,你幫里那幾名中了暗器的弟兄如今怎樣了?」
他嘆氣,「還在床上躺。聽說江寧有擅療奇毒的大夫,白虎堂的金叔已派人去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