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他說話的這會兒功夫,瓜皮小帽已經比他多吃了好幾口,臉頰鼓鼓的道:「你說你干麽當捕快,當廚子多好。」
「我也想啊,可惜我爹……」大高個嘆了氣,夾了一口豆腐吃,接着又嘆氣,「豆腐該用井水泡三次去掉豆腥氣才行,這豆腐頂多才泡兩次,怎麽能上桌呢?還有這炒筍片……」
待他把桌上的菜點評一遍下來,瓜皮小帽已經把飯都吃完了,向店小二要茶水漱口,接着又讓店小二端水來洗臉。
「他們有輛大馬車,咱們回去可以坐車,犯不上再騎馬吃灰土。」瓜皮小帽拎着濕布巾,「這三日在馬背上就沒下來過,都快把我顛散架了。」
濕布巾擦過臉頰,露出原本就白皙粉嫩的皮膚,瓜皮小帽索性摘下帽子,自懷中取出木梳,蘸了水將頭髮重新梳理了一遍,編成辮子綰起。
「你……你是姑娘」齊丘氏愣住,原先以為她只是個長得分外俊秀的少年罷了。
瓜皮小帽挑眉,「怎麽?不行?」
「不不不,不是這個意思,只是沒想到六扇門中也有女兒家。」
「少見多怪。」
瓜皮小帽哼唧了一聲,她本名袁今夏,今年十八,兩年前因機緣巧合而入公門,與她同行者喚楊岳,年長她兩歲,二人皆在京城六扇門中當差。
簡單梳洗完畢,收好木梳,今夏閑坐無事,頗為惆悵地望着那疊銀票,連連嘆着氣,嘆得楊岳直起雞皮疙瘩。
她幽幽道:「大楊……」
楊岳迅速地把銀票揣入懷中,「先放我這裏,等回了衙門再登記入冊。」
今夏泫然欲泣地望着他,「我上有八十老母,下有……」
「你娘根本不到四十,說這種話,當心她打斷你的腿。」楊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
今夏大義凜然道:「母上大人深明大義,知道我為五斗米忍辱負重,別說八十,就算說她是八千歲也沒事。」
楊岳點點頭,「你的腿是不會有事,不過我爹會打斷我的腿,為了我的腿,只能請你家八千歲大人節哀了。」
他口中的爹便是楊程萬,不僅是六扇門的捕頭,還是今夏和他的頂頭上司,今夏的一身功夫還有追蹤等等技能都是楊程萬所授,對於她來說,楊程萬如師如父,斷然是違逆不得的。
兩日之後,今夏與楊岳押着曹革和齊丘氏回到京城,他們進了六扇門,想先將人犯交給刑部大獄看管,迎面正好碰上捕頭童宇。童宇入公門五年,是個慣會對上司阿諛奉承、溜須拍馬之輩,短短五年無甚功績,竟也讓他混上了捕頭一職。
「你們總算回來了,抓兩個人犯而已,竟去五日,年紀輕輕的,不該整日偷懶。」童宇不滿意地搖着頭,「這就是曹革和齊丘氏?」
「是。」
今夏對他原本就沒有好感,逼着自己在麵皮上扯出客套的笑意,拽着曹革就要往裏走。
可惜,童宇到底是十分礙眼。
他往她跟前伸手一攔,「正好,把人交給我吧,他還涉及另外一宗通敵謀逆案,必須送往北鎮撫司審訊。你們剛回來,蓬頭垢面的,快去梳洗一番,我替你們把人送過去。」
一聽到「北鎮撫司」四個字,曹革就嚇得面如土色,直往後躲,「不不不,我不去……」
北鎮撫司主管詔獄,又稱為錦衣獄,現今世上人人皆知,若說刑部大牢是天堂,詔獄便是十八層地獄,一進詔獄,十有八九便無生還,獄內刑法殘酷,入獄者五毒備嘗、肢體不全。
見童宇伸手就要來拽曹革,今夏便有點火了。
依她原本的性情,這時候就該把童宇一腳踹出老遠,不過這兩年在衙門裏混飯吃,她也曉得自己是該拘一拘性子,遇到官階比自己高的,能不得罪就最好還是不要得罪,雖說每月二兩銀子的俸祿是寒酸了些,但也總是白花花的銀子。
一手輕輕撥開童宇,一手用力把曹革拽到身後,她勉強僵硬地笑道:「童捕頭,人犯是我和大楊辛辛苦苦、餐風露宿追了幾日才好不容易逮回來的,還沒交到刑部,您一句話說帶走就帶走,不太好吧?」
被她撥掉了手,童宇的臉色微沉,「我告訴你,是錦衣衛要人,存心耽誤者視為同謀,你擔當得起嗎?」
「您這麽說可不太合適,我們是底下當苦差的,勞心勞力才抓了犯人回來歸案,怎麽到您口中就成同謀了?」今夏乾笑兩聲。在她看來,自己這般低聲下氣已經是委屈得很。
可惜,童宇絲毫沒領這份情。
「少羅唆,趕緊把人給我。」
「你……」
眼看今夏就要發怒,楊岳忙打圓場道:「童捕頭,曹革身犯命案,剛剛緝拿歸案,還未過堂審訊,不如等到結案定罪之後再把人送過去。」他的性子素來寬厚,是個不願生事的人,又知道童宇的小人行徑,得罪了他,免不了日後會被他暗地作弄。
「那可不行,錦衣衛的事可沒人敢耽誤,你們倆別再羅唆,否則得罪了他們,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正說著,捕頭楊程萬自廊下一瘸一拐地行過來,朴刀在腰間輕晃。
楊岳忙迎上前喚道:「爹。」
在楊程萬面前,今夏收斂脾氣,躬身拱手恭敬道:「頭兒。」
「童捕頭。」楊程萬先與童宇打招呼,「可是有事?」
童宇雖與楊程萬同為捕頭,但向來覺得他這等瘸子捕頭着實是丟六扇門的臉,當下重重一哼,「這兩名要犯涉嫌通敵叛國,是錦衣衛要的人,我正要把人送過去,你這兩個徒兒竟然百般阻擾……」
今夏打斷他,急辯道:「人是我們剛抓回來的。」
楊程萬抬手制止她再說下去,淡淡道:「方才我見外面已有錦衣衛在等候,你們快把人交給童捕頭。」
「頭兒。」今夏忿忿然。
「快點。」
楊程萬發話,今夏不敢違逆,遂鬆了手,悻悻然行到一旁。
童宇沒好氣地拽過曹革。齊丘氏命不好,因與曹革私逃被視為同謀,也被一併帶走。
今夏在後頭跟了幾步,看着他帶着兩人拐過壁屏,側堂的老松下隱約可見大紅飛魚服,果然是錦衣衛來了。自己前腳才到,他們後腳就跟過來,她不得不疑心城門處便有錦衣衛的眼線,自己才一入城,他們便已知曉。
她忿恨地咬着牙,眼睜睜看着童宇把人交給錦衣衛。為首者背對着她,僅見身姿挺拔但看不見面目,倒是把童宇諂媚的嘴臉看得一清二楚。
她垂頭喪氣地轉回來,懊惱地瞥了楊程萬一眼,「頭兒,你也太讓着他了,他到底是哪一邊的人啊?六扇門的案子可以不理,急巴巴地把人送去,誰都知道他這是要討好錦衣衛。」
楊岳嘆着氣,「至少有句話他沒說錯,得罪了錦衣衛,大家都沒好日子過。」
今夏恨恨道:「天下刑獄有三法司就夠了,偏偏要弄出個錦衣衛橫加阻擾,那還要三法司干什麽,簡直形同虛設。」
楊岳連忙就要去捂她的嘴,被她靈活閃過。
「我的小爺,你停一停,這話可不能亂說。」他改敲她的頭。
「現下人犯還未歸案就被帶走了,咱們這趟不是白跑了嗎?」她心疼得很,「原本還說抓到曹革另有嘉賞,早知道是一場空,我也就省些力氣了。」
楊程萬淡淡道:「你們平安回來就好,你弟弟來問了好幾回,你回去看看吧。」
確實惦記着家裏人,又聽弟弟來了好幾次,不知道是否有事,今夏瞧向楊岳,不放心地叮囑道:「嘉賞沒有就算了,出差補助可一定得要回來,你可別辦砸了這件大事。」
見楊岳沒奈何地點頭,她這才快步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