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第四章

最終,仍是坐起,拉開了抽屜。

木盒,不是新做的東西。

烏黑的盒子,黑得發亮,那是長年教人握在手裏,摸着撫着,才有的光澤,自然的紋理,都吸了油脂,入手是一片溫潤,幾乎如玉,卻又不冷不冰。

小小的盒,工藝極好,盒與蓋之間,完全看不到接縫,但輕輕一掀,便能滑順的打開。

盒蓋才開,清淡的香味便飄盈輕散在空氣中。

月華,入窗,灑落掌心,映入盒裏,照着那平整無痕的香粉。

她拿起小小的銅勺,舀了一匙,打開爐蓋,倒了進去。

微黃的香粉,很細,在月光下,如沙一般,緩緩無聲滑落,在香爐中,堆積成小小的山。

喀嚓一聲,她用打火機點燃小山的頂。

紅火劃過,香粉燃起了火星,然後靜了下來,冒出一縷裊裊的白煙。

渺渺注視着那縷香煙,一時間有些怔忡,不知怎地,心頭莫名抽了一下。

是太累了吧?

在這之前,她從來未曾點過熏香,不可能會有什麼似曾相識的感覺,除非是做夢吧。

自嘲的一扯嘴角,渺渺將香爐蓋擱了回去,再一次的,在床上躺平。

實話說,她不認為這會好用到哪裏去,但既然手邊沒有其他足以安眠的東西,就試試好了。

夜沉沉,深深。

淡淡的香,溫柔的入了心肺。

一顆心,奇異的,慢慢定了下來。

那奇怪的安全感,再次上涌。

合著眼,不覺中,她唱嘆了口氣,恍惚中,她彷彿又感到一雙厚實的大手,輕擁着她,哄着、撫慰着,要她偎進那無形的溫柔懷抱里。

那感覺,是如此真實。

她試圖睜開眼,想看清,但眼皮卻沉重似千斤。

睡吧……

驀地,衣袖帶香的男人說。

別怕……

她擰着眉,卻感覺到粗糙的指腹,撫過她的眉心。

那雙手,是如此溫柔。

是夢吧?

她在半夢半醒間,想着。

從未有男人如此溫柔的哄她睡覺,即便是老爸也不曾這樣做過。

那香,有問題?

她睏倦的猜着,還想再睜眼,但男人的指腹,一次又一次,溫柔的撫過她的眉,撫平她擰起的額。

別想了……

他悄然的聲音如此近,幾乎就像是俯在她耳邊似的,她可以感覺得到,他溫熱的鼻息,她應該要感到害怕,但卻半點驚慌也無,身體還沒來由的感到放鬆。

幾秒后,她無端沉入安穩的黑暗之中——

【第二章】

一燈如豆。

小軒窗內,女子安坐軟墊上,查看家僕送來的新帳。

一捆捆的竹簡,成堆疊放在她裙邊,她專心記着帳,並以毛筆,簡潔的在竹簡上,寫下交代管事的囑咐。

身着玄衣的小丫鬟安靜替她送上新的茶水。

熱茶,冒着冉冉白煙,然後,涼了。

她沒有注意到,只是將左手邊的竹簡一一攤在桌案上打開,批註回覆,再捲起堆放到右手邊。

子時已過,眼看就要到丑時了。

跪在桌案旁,替她倒茶磨墨的小丫鬟,早己忍不住掩着小嘴呵欠連連,她卻依然沒有休息的打算,精神奕奕的持續處理着如山一般的書簡。

當另一個小小的呵欠出現,女子抬起頭來,停下了手中的筆。

小丫鬟嚇了一跳,立刻閉上了呵欠連連的小嘴,臉色發白,緊張的挺直了原本己打彎的背脊。

原以為會得到她的責怪,未料,卻聽見她開口說了一句。

「你先下去歇息吧。」

小丫鬟眨了眨眼,但沒有多加質疑自己的好運,和女子微微躬身俯首,跟着便趕緊悄悄從旁退了出去。

看着那無聲退開的身影,女子深深的,吸了口氣。

窗外,明月己過中天,斜斜掛在雲邊。

她輕握住冷涼的茶杯,吸了口冷掉的茶水,正欲低頭繼續俯案趕工,眼前卻突然憑空出現一個女人。

女人躺在地上,衣着特異。

她清楚記得,剛剛那裏的地板上,並沒有別人,丫鬟才從那裏離開而己,但此時此刻,就在方才那一眨眼,那裏就多了一個人。

一個女人,熟睡着,呼聲大作。

荼蘼握着茶杯,瞧着她。

眼前情景太過怪異,反倒讓她變得鎮定,她抬眼,緩緩從左,看到右,再慢慢從右,看到左。

一室寂然,除了那乍現的怪異女子與自己,屋子裏沒有任何其他旁人。

慢慢的,她放下茶杯,右手仍握着筆。

夜半,已三更。

那女子,是人?抑或是鬼?

這念頭才閃過,屋外遠處,燈火在竹林間隱現。

然後,她看見那個男人,提着燈,悄然而來。

男人身形順長健壯,不似文士書生瘦削,一襲深衣不需襯墊,便己飽滿有型。

雖然有一段距離,她只一眼,便認出是他。

握筆的手,不由得一緊。

這女子,是他的玩笑嗎?抑或是他從南蠻異國,帶來的另一名家奴?

他跨入門檻,走了進來。

她瞧着他邁步朝她而來,腳步不急不緩,似不見那躺在地板上的女子,他瞧也沒瞧那女人一眼,直接來到她跟前。

她放下筆,起身離開桌案,跪到一旁,將雙手擺放於膝,俯身恭迎。

「爺。」

男人眉頭微擰,瞧着她:「我十年前就說過,這些禮數,都可免了。」

「禮,不可廢。」她繼續垂眉斂目,俯首沉穩的道:「爺是爺,荼蘼是下人。若然亂了禮數規矩,士族商賈皆會瞧輕鐵家。」

男人低頭俯視着她,眼角微抽。

他放下燈籠,將火掩熄,彎身在桌前軟榻上坐下,盤起腿,深吸口氣,揉着額角,淡淡嘆了口氣。

「你說這些,可是存心氣我?」

那語氣,帶着深深的疲倦,教她心頭莫名抽緊,她粉唇微抿,眼睫依然低垂,恭敬如常。

「荼蘼不敢。」

「不敢?」他自嘲的揚起嘴角,「算了,就當你不敢。既然不敢,這裏沒有外人,你要行禮如儀,等有外人再說。」

沒有外人?

不自禁的,她偷偷瞄了那依然躺在前方呼呼大睡的女人,此刻那人蜷縮熟睡着,睡到連口水都從嘴角流了出來。

他沒注意到那女子?

幾不可聞的嘆息,再次傳來。

她終於忍不住抬首,男人剛硬的臉,被燭光強調了深淺,如刀鑿刻。

男人的臉上有着疲倦的痕迹,他一手支在桌案,揉着額角,一手則隨意的翻看她剛剛處理完的書簡。

「爺深夜來此,找荼蘼有事?」她將冷掉的茶壺,提至一旁的暖爐里加熱。

今晚稍早,他才剛從外地回來,出門月余,她清楚他已經累了,還特地讓人替他備好盥洗的熱水,以及清淡的晚膳。

原以為,他梳洗用餐后,早該睡了,未料他竟深夜上門。

聽見她的問話,他沒有回答,反問:「市裏的總布又增加了?」

「是。」她將小爐的火,重新扇起,邊回道:「市令月初已明令公告,我已派人打點好了。」

男人一扯嘴角,沒多說什麼,國家要打仗,強徵稅收,身為一介商賈,除了乖乖繳稅,還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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荼蘼香 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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