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門外劉德喜在說話,「殿下請在此處稍候,容小的進去稟報一聲。」
說完從門外進來,抬眸看端和帝,見他輕點了下頭,劉德喜又拐出去了。
過了會兒,朱翊深走進來,跪在地上,行了叩拜禮。他已經很高了,寬肩窄腰,看上去十分有力量。
端和帝比他年長許多,長子年紀卻沒有他大,對帝王來說,沒有什麽比一個年富力強,在朝中頗有根基的弟弟來得更有威脅了。
端和帝的母親系出名門,位分卻跟寒門出身的宸妃一樣,還沒有宸妃得寵。
他們幾個皇子都是成年封王,而後就藩,一年只能回京一次。只有朱翊深早早被封王,卻一直留在京城,享用着紫禁城裏最好的東西。
那年在父皇停靈的梓宮前宣讀遺詔的時候,朝臣一片譁然,甚至有人提出了質疑。
但那又如何?他這個被稱為天之驕子的弟弟,現在還不是跪在他的面前,俯首稱臣。
沉默的時間有點久了,劉德喜端了盞茶放在端和帝的手邊,他這才回過神來,臉上露出笑容,「九弟瞧着越發像父皇了,朕竟然看得恍了神,快起來吧。」
朱翊深謝恩,從地上爬起來,目光恭敬地垂視地面。
端和帝與他閑話家常,「正熙你很久沒見了吧?快十五了,個子躥得如你一般高。翰林侍講常在朕面前誇他悟性好,就是貪玩了些。等過完年,給他選個妃子,也好收收心。」言談之間毫不掩飾對這個皇長子的偏愛。
太后與平國公府是表親,因此端和帝與寧妃早就相識,不過端和帝並不長情,後宮總添新人。前世等他兒子朱正熙登基的時候,後宮還有好些女子連端和帝的面都沒見過,被朱正熙一律放出宮去了。
「你年紀也不小了,可有看中的人?給正熙選妃的時候,順道也幫你看看。」端和帝提出建議。
朱翊深拱手道:「多謝皇兄好意,但臣弟暫時沒有立妃的打算。」那些世家閨秀還是留給他的侄兒挑選吧,他完全沒興趣。
端和帝見他推拒,也沒勉強。
這個時候,太監從門外送來了一份摺子進來,端和帝看過以後,命劉德喜拿給朱翊深,「你看看,朕也正要與你說此事。奴兒乾都司的苦夷族發生叛亂,幾處衛所都蠢蠢欲動。指揮使康旺連上幾道摺子,要朕調兵前去平叛。」
朱翊深接過摺子,看了一遍上面的內容。
奴兒乾都司管轄東北的廣大區域,區境內生活着許多民族,被稱為鎖鑰之地。朝廷設置都司以後,幾大衛所也由各族首領掌印、統帥。
但近些年瓦剌崛起,經常干預都司內務,各部族之間也經常因奴隸和領地發生爭鬥,這次本是苦夷族與女真族的小範圍衝突,但因為瓦剌的介入,變得有些棘手。
「你曾隨父皇兩征蒙古,對瓦剌的情況應該很熟悉。朕想派你帶兵去幫助康旺,你以為如何?」端和帝問道。
朱翊深沒有馬上回答。
跟上輩子一樣,皇兄一面忌憚他,一面又百般試探他。帶兵打仗並非難事,但這兵權卻是道催命符,將領手握兵權皇帝尚且十分敏感,更何況他這個威脅性極高的親王?無論他打勝仗還是敗仗,端和帝都能找到理由刁難。
朱翊深想了片刻,跪下道:「臣弟很想替皇兄效犬馬之勞,但臣弟在皇陵之時不慎摔傷了手臂,沒辦法再拿兵器。統兵之將若無征戰之力,恐怕無法服眾,所以還請皇兄另外考慮人選。」
端和帝和劉德喜俱是一怔,端和帝起身道:「怎麽回事?你報於京中的書信為何隻字未提?劉德喜,趕緊去叫太醫來看看。」
劉德喜奉命小跑出去。
朱翊深回道:「沒什麽,雨天修繕屋頂時從上面摔了下來,當時不以為意,後來落下了病根,平時沒有大礙,皇兄不必擔心。」
「你怎麽不早說?」端和帝走下須彌座,親自扶朱翊深起來,拉他到旁邊的椅子上坐下,痛心道:「一會兒讓太醫好生給你看看。你文武全才,手若是……便太可惜了。」
朱翊深沒說話,只是眸光暗沉。
太醫院的太醫來得很快,跪在朱翊深的面前仔細地檢查了一番,然後對端和帝拜道:「據微臣診斷,王爺的手肘處的確受過不小的傷,因沒有及時救治,落下病根,提不得重物了。」
聽到太醫的話,端和帝心中莫名鬆了口氣,面上凝重道:「太醫,朕命你想盡所有辦法給晉王治傷,務必讓他恢復如初,否則,朕唯你是問。」
「微臣自當儘力。」
太醫知道端和帝也只是隨便說說,明眼人都知道,晉王這傷就算是華佗再世,也治不好了。
端和帝又寬慰了朱翊深兩句,讓他回去好生休息。
朱翊深臨走時,又對端和帝說:「臣弟雖無法替皇兄效力,但願舉薦一人,他應該可以替皇兄分憂。」
端和帝愣了一下,點頭道:「你說。」
「三千營總兵溫嘉可擔此重任,臣弟出征蒙古的時候,溫總兵是前軍校尉,驍勇善戰,對瓦剌和奴兒乾都司都比較熟悉,且三千營以騎兵着稱,當為此次出征的主力。」
端和帝看他說得一臉真摯,道了聲「朕知道了」,便叫劉德喜送他出去。
片刻之後,劉德喜返回來說道:「皇上,看來晉王這手傷是真的,連太醫院的太醫都證實了,只是,他為何會舉薦溫總兵啊?」
端和帝也十分疑惑,他心中原本有幾個人選,溫嘉正是其中之一。
溫嘉是昭妃的親哥哥,昭妃這幾日接連在端和帝的枕邊吹風,要不是端和帝想試探朱翊深,早就把這差事給了溫嘉,可此刻朱翊深親口舉薦溫嘉,這差事反而給不得了。
另一邊,朱翊深走到乾清門附近,看見蕭佑二人還在城牆根徘徊,好像在找什麽東西。他隨口問了引路太監,「錦衣衛的人為何在此處?」
太監覺得不是什麽重要的事,就跟他說道:「昭妃娘娘的貓不見了,那貓是從帖木耳帶回來的,稀罕得很。」
朱翊深漫不經心地應了聲,又看了蕭佑一眼,出宮去了。
快晌午的時候,朱翊深回到府中。
李懷恩見他回來,鬆了口氣,「王爺,您可算回來了,小的擔心了一上午。對了,早上蘭夫人來過,府兵沒讓她進來。」
朱翊深將斗篷摘下來給他,坐到暖炕上,並不在意周蘭茵的事,「宮中的問題暫時解決了。你去問問,給沈若澄上課的先生是哪個,我要見一見。」
他記得那丫頭在宮中的時候,時常溜去文華殿外聽課。沈家家學淵源,祖上曾在宮廷畫院任職,傳到了沈若澄的祖父沈時遷這一代,沈時遷書畫號稱獨步天下,雖未出仕,但在士人之中極有聲望,而沈若澄之父沈贇更是盡得其父真傳,只可惜英年早逝。
朱翊深知道母親也一直有意栽培沈若澄,他回來的路上原本想幫她挑幾本書,可不知她現在的水平到底如何,因此想問問教她的先生。
李懷恩領命出去問,回來支支吾吾的,不知該怎麽說。
朱翊深凌厲的眼風掃過來,「講!」
李懷恩嚇得跪在地上,「王爺,府里好像沒有給姑娘請先生……而且、而且昨日小的去姑娘的住處,也不太好……」
朱翊深皺眉,周身的氣勢猶如驟起的風暴一樣恐怖。他在家書中再三叮囑周蘭茵要給沈若澄請先生,她竟敢置若罔聞,好大的膽子!
上輩子他剛回京城,便被皇兄派去平亂,根本顧不上沈若澄,等他再回來已經是一年後,沈家不知為何與沈若澄的關係親近起來,她便在那邊上課,因此他也不是很清楚。
朱翊深又把府里的幾個下人叫來盤問,問完之後沉聲道:「去把周蘭茵叫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