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內線

第七十七章 內線

袁雨瀟此刻也沒有心情想更多,即使看到米蘭又能如何,無非又還是在認與不認之間糾纏不休而已。

火車貨棧是去不了了,一個想像中的收入大倉庫沒有了,明天起又是跑市場,或者找個單位去翻會計憑證。

然後這樣周而復始的日子不斷過下去。

他出了圖書館后,找了一個郵電局,把給莫清的信寄了出去。這時候,他倒是有點羨慕莫清了,他的生活不但充滿着變數與想像,而且沒有自己這麼多煩惱。

回到家裏,母親依然在廚房忙乎,他一如既往地按時收聽這個時候播出的聽眾點播節目,正聽得入迷,父親下班進門了,直接過來就把收音機關掉,袁雨瀟頗感詫異,看了看父親的臉色,父親表情卻還平靜,只是說,“現在的歌曲怎麼支支離不開談情說愛!”

母親正好端了一碗菜進來,趕緊打圓場,“剛才這歌挺好聽的嘛,又怎麼啦?”

“我一回來聽見的就是‘只到夜色吞沒我倆在回家的路上’,你說說這是什麼情調?”父親大不以為然。

原來是這麼回事,袁雨瀟有些哭笑不得,《外婆的澎湖灣里》怎麼偏偏有這麼曖昧的一句,而且偏偏就被父親趕了一個正着……

但他習慣了沉默,他不想因為自己的辯解而把父親的話匣子給打開,那可能又是長時間的“談心”了。

但是他越怕,事兒越來,父親忽然帶了一點極其神秘的微笑,扶了他的肩領他進了父母的房間。

看來父親又要和他談心了。

在以前的學生年代,差不多個個周末晚上,父親都要把兩兄弟叫到一起談心,說是交流思想,實際上就是聽父親一個人滔滔不絕地講,父親為了培養兩兄弟正確的世界觀人生觀,耗費不少心力。袁祥龍常悄悄地對袁雨瀟說,他都有了周末恐懼症了。而且一到聽講的那一兩個小時,就象被孫猴子扔了瞌睡蟲一般眼皮打架,但不得不強撐着,苦不堪言。袁雨瀟卻沒有這感覺,反正他身體雖然身體正襟危坐,頭腦卻開了小差。

但今天父親的動作和表情卻透出一些親熱來,與素來談心之前的那種嚴肅截然兩樣。袁雨瀟對父親之熟悉,每一個細微表情或動作都能讓他預判接下來的時光有無驚險或者鬱悶,像今天這個樣子,氣象台果斷預告:晴天,大晴天,二十年未曾目睹之大晴天。

父親保持扶着他的肩膀姿勢不變,甚至都沒有坐下長談的打算,只是指了指牆上的年曆畫,問了一個讓袁雨瀟永遠無法自我解惑的問題——

“這照片上的女的漂亮不?”

這樣的問題從父親嘴裏出來,真像是炸響了一個綁了原子彈的焦雷!

袁雨瀟以為聽錯了,瞪了眼求證地望了一下父親,父親惜字如金,只是微笑點頭,表明袁雨瀟沒有聽錯。

照片上是娜仁花,在袁雨瀟讀書的時候,她算是他的偶像級別的電影演員了。就問題本身而言,答案沒有懸念,但是父親問這樣的問題,實在太怪異了,袁雨瀟從小愛看《十萬個為什麼》,這個怪異的為什麼,估計出一本《億萬個為什麼》都找不到答案。

他也惜字如金地點點頭。父親笑着輕聲說,“晚飯了,過去吧。”

這是在擺什麼迷魂陣?

因為袁雨瀟兄弟的房間是加在外面的,算是外間,離廚房更近,自然吃飯也在這一間。

吃飯時,袁雨瀟依然滿腦子的混亂,想着父親剛才那個奇怪的問題,食而不知其味。飯吃到一半時,父親突然又打開了收音機,當然,那時候聽眾點播節目已經完了,收音機里正播着民樂《江南好》,父親說,“這音樂就很好嘛,為什麼總要聽剛才那樣的歌曲呢!”

袁雨瀟完全沒注意父親在說些什麼,他現在的腦子還掉在娜仁花那裏不能自拔……色與酒不是兩個毒物么,怎麼父親會問他一個女演員是否漂亮?

按以往慣例,這足以讓他花一夜功夫失眠去尋找答案,但他現在人是懶懶的,吃完飯後,就已經認為此題無解,乾脆不想了。這也算是他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性格使然。

這晚睡得很香。

次日早晨到了市場,沒見金道通,他已經習慣了,獨自跑完幾個市場,回到分局。遇到凌嘉民,告訴他說,金道通給他留了話,這兩天有事,讓他自行安排。傳達完金道通的話,凌嘉民便說,自行安排你就不用跑啦,想幹嘛幹嘛去。你與金道通一個組是不用想事的。

是的,這樣的日子,輕鬆而自由,但現在,逢着這樣的時候,他卻只感覺到空虛與茫然。

只想着有什麼意料之外的事情出來,讓生活有些變化。

這倒不太符合他原有的性格了。

下午,他甚至連去圖書館的心情都沒有了。騎着車滿街逛了一圈,收了幾個小販的零散稅,快下班時,又去市場遛一圈,他居然也有以工作來對付百無聊賴的時候。

下班回家時,首先就翻牆上掛着的《廣播電視報》,看看晚上有什麼好節目。自從買了電視機后,父親每周都按時買回報紙,並用紅藍鉛筆把他心目中一周的重點節目划記了,一般說划記的都是電影或者戲劇,綜合類節目不在關注之列。

今天的節目沒有標記號,他嘆了一口氣,又有些不知如何打發這個漫漫長夜之感。他突然又想喝酒了——當然這是不可能的事情。

一想那本《希臘棺材之迷》快到還書期了,今晚把它看完吧……正想着,母親在廚房裏喊準備吃飯,便開始擺桌子碗筷,母親端了飯菜過來,一邊問,“瀟瀟,今晚沒什麼事吧?沒事的話,我帶你去買套西裝吧!我在長虹商店看中一套,式樣蠻好的,就不知合不合身。”

袁雨瀟的工資是上交的,所以置西裝這樣的大件自然是由人民公社來操辦了。他也正好早就想買一套西裝,但如果父母不提,他也不會主動提出,他在穿着上一向隨便得驚人。晚飯後,他與父母一起到了長虹商店。服裝櫃有兩個女營業員,父親向著其中一個點頭一笑,那營業員也報以一笑,並喊了一聲袁叔叔,袁雨瀟頗有些詫異地看了她一眼,立馬被施了定身法。

這個營業員很漂亮——這個還不是關鍵,關鍵是她太像太像某個人……

後面的事情袁雨瀟的大腦已經是一片渾沌了,大約是母親與一個營業員把西裝套在他身上,並拉着他在穿衣鏡面前滴溜溜地轉過來轉過去,到目前為止,袁雨瀟買衣服基本是不操心的,都是母親看好了,然後拉着他試來試去直到搞定。所以今天也不會例外。

而父親則與先前打過招呼的那個漂亮營業員小聲地說話。

也許很久,也許一會兒,反正袁雨瀟是沒有什麼意識了,他的頭腦陷在一個九宮八卦陣里出不來。直到試好的衣服裝入袋中,袋子不知什麼時候塞到他手裏,他才提着袋子,夢遊似的跟着父母出了商店。

他現在滿腦子有億萬個為什麼,甚至還有一個稜角分明的答案硌着他痛不痛癢不癢的,因為不喜歡這種硌着的感覺,他一直本能地躲開這個如此鮮明的答案,而在稀里糊塗的一盆漿糊中亂攪,但明顯感覺那個答案跟在他後面甩都甩不脫。

他是真的沒想到這個還算熟悉的商店裏居然來了這麼一個長相酷似娜仁花的漂亮營業員!

而且父親是認識她的!

那麼父親問他那個問題,就耐人尋味了。

該來的總得要來,靜靜等待那個答案自己找上門來吧,他才懶得去想。

隔了一天後,袁雨瀟才在市場碰到金道通,依然是那個神采奕奕的金道通。袁雨瀟相信,他消失的這兩天不會是無所事事的。

果然,匆匆跑完市場后,金道通對袁雨瀟說一聲:“去老地方!”騎了車就走。

袁雨瀟緊跟上去,看這方向,是火車貨棧。

“看來這兩天搞出辦法來了!”袁雨瀟說。

“堡壘最容易從內部攻破!”金道通言簡意賅。

袁雨瀟沉默是金,更不多問。

“我和白股長找到貨棧結算處的一個內線,他悄悄提供給我們貨票,我們扣了貨票,就可以直接把老闆帶到局裏處理了!當然,他不是義務勞動,每個月我們會從辦公經費中支出一筆酬勞給他!這個,白股長已經和上面通好氣了!”金道通也不賣關子了,嘩啦嘩啦全倒騰出來。

聽到這個,袁雨瀟很平靜,金道通也料道他會很平靜,而且他自己也很平靜。

兩個人波瀾不驚地到了貨棧的結算處,這裏不在貨場那邊,而是在辦公樓一樓的一個並不大的廳中,並且這裏人來人往很熱鬧而雜亂,所以他們兩個不用擔心會被人認出來。金道通去到櫃枱邊,笑着低聲地向櫃枱裏面一個戴眼鏡的瘦高個子打招呼,“這是溫師傅,這是小袁”,他彼此介紹后,彼此都點點頭表示認識了。然後金道通朝旁邊努努嘴,便與袁雨瀟坐到廳中一角,平靜地等待。來往的人都很匆忙,沒有注意到他們兩個。

兩人獃獃坐了很久一會兒,金道通找了一個自以為很輕鬆的話題,打破這無聊的沉默,他低低地問道,“哎。近來愛情進展怎麼樣?”

他哪能想得到,現在這個時候,這個話題對袁雨瀟真是沉重得很,凡遇到這種情況,袁雨瀟一如既往以低低的反問來推卸回答,“你呢?”

“我啊,進程正常,平穩,平淡——你呢?”又問回來了。

袁雨瀟了解這位先生不屈不撓的性格,似乎不既然開始問,不弄個子丑寅卯來就不能收工。袁雨瀟雖然也可以敷衍,卻又不符合他的性格,更兼覺得沒有必要,所以直接回答:“吹了!”

“嗯?”金道通本來只是閑聊,沒想到無意的一個問題就引出一個意料外的答案,略感驚訝,看了看袁雨瀟的臉色,小心地問,“怎麼了?鬧彆扭了?”

“什麼彆扭?吹了!不行嗎?”

“倒不是不行……只是,我覺得你的性格,不是這種衝動型的……”金道通彷彿也不知道該怎麼說話了。

“這個事是由天定的好不好……”

“也對……”

兩個突然發現這個話題有些難乎為繼,各自沉默。

片刻,金道通突然想起什麼似的,笑着說,“要不!我給你介紹一個!”

“噓——”袁雨瀟伸出食指壓住他在興奮中不覺揚起的聲調,然後照常低低地說,“誰啊?”

金道通趕緊把竄出格了的音調壓了回來,低低地說,“你忘了,我追到了林黛玉,不是還剩一個薛寶釵么?”

“哦,你挑剩的那個喔……”

金道通朝他一橫眼,“這話可不能這麼說吧……這薛寶釵並不比林黛玉遜色啊,甚至還漂亮得多,你怎麼狗咬呂洞賓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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香徑獨徘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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