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出事
一陣急促的喇叭聲在長安街響起。提醒我們理智需要慢慢的回歸,如同雪花終會化成空無,北平早已不在。這個世界從來是喧囂和世俗的,變成精緻的利己主義者不需要超過一秒鐘的時間。
思緒回歸,我沒有能力也沒有資格陷入無法自拔的回憶。慢慢鬆開環抱着子逸的手,一根手指一根手指的慢慢鬆開,貪婪的想放慢鬆開的速度。
一厘米一厘米的離開那個我從身體到毛細血管都想緊緊依戀的溫暖強大的懷抱。我低下頭,努力讓聲音顯露出比冬日寒風還要決絕的冷意,不帶一絲暖意,“我早就不喜歡你了。無論三年前的真相是什麼,最主要的原因都是我不喜歡你了。今晚喝酒了,有些衝動,不好意思。請你好好的,照顧好自己,回美國結婚,做你想做和該做的事情。我也會照顧好自己。”為了刺傷子逸,我又加了一句,每一個字彷彿都聽到自己心臟在結冰的聲音,“請不要拖泥帶水再糾纏我了。拜託了。。。”
我轉過身,一步一步的向前走。不敢有一絲猶豫和遲疑,只是一步一步,看在路燈照耀下被拉長的自己瘦長的影子,腳步沉重,有些踉蹌,也許今天不只紅縈和胖三兩個人醉了。
不能回頭,不能靠近子逸。我們沒有未來。我再也沒有勇氣看子逸的神情,只是狼狽和堅定的一步一步遠離他。許是我惡毒不留情面的話傷到了他,子逸只是留在原地。兩個影子漸行漸遠……
交易的進展就如同打仗一樣。如同這個世界上99%的戰役時間都只是無聊的運糧草和挖土壕,像霍去病這樣可以千里之外單騎取敵人首級的英雄豪邁高光時刻屈指可數。看似金額驚人的交易就是不斷的出現各種麻煩,交易團隊在時間線的緊箍咒下,想盡一切辦法解決和填平各種麻煩。這世界從來沒有完美的方案,只有在所有變量下的最優解。
估值、對賭凈利潤等交易核心條款都在激烈的爭吵中逐漸達成了共識。為了在會計年度最後一日12月31日前做完,我們不停的推進着公司架構重組,審計報告,法律意見書等幾個線條的進度,一遍遍推演交易時間表,生怕漏掉或疏忽了哪個環節。同時也緊張的看着哪個步驟有進一步壓縮的空間。
這個交易涉及到遊戲的商標。因為商標局的審批流程一般需要一年多的時間,無論如何也無法及時完成。我焦慮不已。只能求助郭律,果然交易經驗豐富的他看着抓耳撓腮,陷入慌亂的我狡黠的笑了一下,棕色的眼眸在陽光下閃着流光溢彩的光芒。“遇到這種問題,可以換一個思路。如果不能轉讓,為什麼不可以授權呢?“郭律眼睛亮了一下,得意的挑了挑眉毛。
”有道理,就是類似可轉債的意思。授權商標使用,同步的進行轉讓,作為出售後的義務。是個好主意。“我一拍掌,真是好主意。
最後一個問題也迎刃而解了。我長吁了一口氣,看着自己面前五彩繽紛的交易結構表,仿若勝利近在咫尺,莫名充滿了很快可以走上人生巔峰的感覺。緊繃的神經開始鬆弛,特意去樓下買了一杯最愛的星巴克摩卡。午飯也第一次沒有吃外賣啃麵包,特意提前去附近饞了很久的川辦點了幾個炒菜犒勞了好久沒有吃飽過的胃。
咖啡的香味沁人心脾,面前的菜也是色香俱全,太陽隔着餐廳的落地窗照耀過來溫暖如春,多麼休閑多麼放鬆的中午。
突然電話鈴聲響起,是出售子公司的總經理李總約我下午一起碰下交易進度。自從袁亮那接手了這個交易,只在電子郵件和電話會議碰到過子公司的李總。放下電話,突然間不知道是否咖啡的原因加速了血液的流動,心臟突然跳快了幾拍。看着眼前的飯菜,不知為什麼,剛才還是滿滿的歡喜,現在一下子毫無食慾,隨便巴拉了幾口便上樓回到會議室里等待。
不知道為什麼李總電話的語氣有些不好的預感。
李總前期參與的極少,雖每封郵件都抄送給他,但他從未有任何回復或主動發表任何意見。初期也覺得有些奇怪,心想果然是做大事情的老闆,動輒上億的交易就這麼信任我做全權代表。仔細想了一遍交易結構,以李總為代表的管理團隊佔比40%的股權。這次所有的交易對價分配都是按照相對股權比例進行的,從宏觀層面而言是公平的。又從利益角度安慰自己,這個交易之後,他們都是億萬富翁,應該是既得利益者,便自己也釋然了。
直到此時通盤考慮,我才有些意識到自己的幼稚和情商之低。
現在交易已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我們集團內部的審批流程已全部拿到了。未來三年的對賭凈利潤全需要依賴李總團隊的完成度。而前期所有的交易結構他從未表態,是否會是在等待一個合適的時機提出對自己最有利的條件。
“逢雪小姐是吧?我們團隊討論了,有兩個事情需要溝通下。這兩件事情前期與袁亮都溝通過,他也都答應了:1)現在40%的股權比例都是在個人名下,稅負非常高,基本等於所收到對價的20%,我們要將股權轉到自己的有限合夥企業以進行避稅;2)另外後續三年完成任務都是靠我們,集團是不會管的,而且這次出售以後我們再也不是集團的人了。所以我們要求更高的對價比例,而不是現在的單純按照股權比例40%。袁亮沒告訴你嗎?不可能吧。我也是看到郵件,才發現我們的這些訴求都沒有被考慮到,才來找你的說。”
下午的陽光似乎被建國門林立的高樓擋住了步伐,華潤的暖氣開得愈發暖和了,嗡嗡作響。整個房間的氣壓高到臨近爆炸的邊緣。面對李總冷靜不帶感情的語言,我竟然無言以對。麻木的送走他,不得不打通了在美國的袁亮的電話。
袁亮在電話里確認強調交接時明確提過李總的訴求,便迫不及待的分享了他剛成為父親的欣喜。無可奈何,只能儘力發出咳咳的乾笑聲的,順道恭喜他喜得貴子。沒有再爭辯,掛了電話。內心卻一下子掉入了冰窖,額頭一層層密密麻麻的汗止不住的滲出了。
鎖住了與李總見面的小會議室的門。我垂頭喪氣,手指深深的插入頭髮,不敢想像接下來局面會如何惡化:在最後一刻,若發生如李總所說的出於節稅目的的股權結構變動和對價比例調整,對整個交易而言是致命的。
最讓我啞口無言的是袁亮竟矢口否認。不過仔細想想袁亮做出這樣的甩鍋反應也是自然正常的,他是集團的老人和舊臣,為集團服務超過五年了。我內心非常確認他當時完全沒提過,郵件里也絲毫沒有交接此時情。但如果揪住此事,鬧到了老闆那裏老闆會相信誰呢?我該怎麼辦呢?
不知道在小會議室了待了多久,似乎久的連太陽都漸漸被烏雲隱去了最後一絲光彩。依靠牆太久,整個腿部都麻木了,一陣陣的抽搐提醒我需要直身起來去面對這一切。
剛打開門,就撞入了一件淺藍色格子襯衫的懷抱里,是裸男香水的味道,張揚卻很好聞。
“對不起”,我條件反射的說了一句,卻只想扭頭離開。
這個好聞的香味沒有理睬我,不由分說的拉我進入貨梯直達天台。華潤大廈有三十層,從天台往下望不禁一陣陣眩暈,完全看不清任何一輛車或任何一個人。所謂的人如螻蟻就是如此吧。
“笨姑娘,你不照鏡子嗎?”郭律慵懶柔媚的聲音鑽進耳朵。
“沒事。我不用照鏡子,沒有時間照鏡子,必須趕緊想到方案。“我也聽得出自己聲音的失控,可是這時候已經沒有心思關心不了那麼多了。
郭律打開手機的自拍照相界面,遞到我面前。“看看自己的樣子“,他的聲音里有點嫌棄。
映入眼帘的是一個眼睛紅腫,眼睛上的眼線因為汗水全都糊了,假睫毛歪七扭八,一半在眼睛上,另外一半誇張的靠近眉毛,口紅只剩下幾個斑駁的印子。彷彿剛被人打過,失魂落魄,狼狽不堪。
可笑,這一切正如我的境遇,在交易成功前的一刻被自己的同事,自己的同盟給了最大最狠的重擊。
我冷笑了兩聲,覺得自己滑稽至致,特別是想到付出了那麼多努力,費勁了全部力氣與交易對方鬥智斗勇、寸土必爭,結果……現在更加顯得自己是個愚蠢的丑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