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零九章,上官廷的小風頭
楚雲期連比劃帶說,四個孩子和來的時候一樣快的跑開,又回去了。在他們的背後,鐵氏悠然:“他們是真的聽懂,還是半懂懵懂?”
“遲早會有懂的那一天。”楚雲期道。
“國舅要是知道,又要說你搗亂了。”
楚雲期嗤之以鼻:“他說他的,我說我的,孩子們聽哪個的,還不是由着他們自己。就像當年……。”
在這裏微微一笑:“你奔着我來了,說你錯了的人不會少吧?”他沒有說“如今呢”這話,以他性子別人不要理會我,也犯不着嘲笑別人,只是說到孩子們的時候,打個比方。
這四個孩子,上官廷對楚芊眠的重要性不用說;楚行伍對這對夫妻的重要性不用說;樊大華是楚雲期對得起樊好的見證;呂勝從小就恭敬楚雲期夫妻,指望進他家當女婿,元大勝也是相當重要。
楚雲期拿鐵氏來說話,對孩子們寄予的期望不僅是幾個高峰。
國舅?
他喜歡不高興,就讓他不高興去吧?
……。
上官國舅平靜的面容上,看不出高興和不高興。他一邊聽面前坐的那人回話,一邊從腦海中調出他的履歷。
知府彭方郎,是在全國大亂中守城的其中一位。說不上英勇斥敵,也沒有同流合污。
在當時情況下,稍有明智的人,城中有糧庫,城外有田地,最好的辦法就是嚴守城池。
這彭方郎也是這樣做,新豐帝登基以後,如對待大多的官員一樣,給他官升一級,他就成為知府。
這或許也是彭方郎認為自己能進京申辯的一個原因吧?別的原因盡人皆知,彭方郎認為長公主楚芊眠沒有確鑿證據。
從他一進來就是訴苦,一刻鐘過去,還是訴苦:“哎呦國舅啊,拿人應該對我說一聲吧?難道我會泄露消息?還是怕我提出看證據?一聲招呼不打,去幾個人,拿了官員就走,幸虧這一回讓我擋下來,不然的話,全城都會以為太平日子裏人口失蹤,丟的還是官員,人心惶惶起來,可怎麼收拾……。不行,您得給我看看證據,不然我不怕御前打官司,我們當年的功勞是沒有長公主高,但是……。”
上官國舅打斷他:“你抱怨功勞不公平?”
“不不不是,但長公主私下裏拿人,還不是與她功勞高有關?”彭方郎覺得訴苦行不通,接下來話題一轉,換個說法喋喋不休。
“證據呢?我要看證據,給看一眼行不行?如果我治下那幾個人真的不好,我讓他們火速到京里來受審。都不用您去人拿……。”
上官國舅佯裝無意,不時一瞥,見彭方郎已有口沫紛飛之勢,他動動身姿往前傾一傾,好似聽的更上心。
這極大的刺激到彭方郎,在他看來國舅有興緻,說明長公主不當之處讓自己挑中。
他更加的從前說到后,從政績說到秩序……。在外面等着候見的官員們恨的要死,念念叨叨的罵他不長眼,看不到國舅的書房不是他一個人橫行的地方。
上官知從耳房進出,讓小廝們把這段時間來的公文放到他案几上,再到楚芊眠的房間來說話。
“他說到現在也沒有得力的翻案證據,但倒聽得出來他和那幾個人關係挺好。別人家裏孝敬老娘、回老家幫鄰居治病義贈金銀,這樣的小事他已說出十幾件子,每個人平均分下來,都在三件以上。”
楚芊眠留了心,嚴肅地道:“這又說明一件事情,外省的官員們如今稱兄道弟的過日子,互相吹捧之下,互相包庇自然出來,”
她了解:“強龍不壓地頭蛇,難怪湯捕頭拿個人這麼難。”
這像是很簡單,歌舞昇平里的習慣,或早或晚的出來。但是楚芊眠心中一沉:“世子,如果外省全都這樣,緊接着徇私舞弊就要出來,這還了得?”
“什麼時候沒有徇私舞弊呢?只是以彭方郎的官職卻拒不接受刑部公文,你的公文,顯然有些吏治已壞到隨時暴發。”上官知也是這樣想。
“這才幾年?”楚芊眠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她圓睜了雙眼,彷彿還能看到和稷哥躲在石洞中,彷彿還能看到益王躍馬揚刀。而一部分的人,已經欲求不滿。
上官知淡淡:“這跟幾年沒有關係?你以為天下亂的時候,就沒有這種事情出來?”
益王是為什麼擁立二殿下?不也是欲求不滿。
南疆王為什麼建國,也是一樣。
不過大小官員們在太平盛世里覺得好運作,而益王和南疆王認為亂世更得心應手。
他對楚芊眠說著,楚芊眠氣憤而且震驚:“亂世更得心應手?太平的時候更好發作私心?這些人都不知道自己應該做什麼嗎!”
楚芊眠為新豐帝很生氣,為她曾一步一步的丈量大片的山河而生氣。
新豐帝襁褓出關,六歲還京,也許有些人覺得並不算短。但每一天的煎熬,雖也有喜悅也有鼓舞,但也有悲傷和迷茫。
這些日子楚芊眠都記得,上官知也記得。國舅會記得,奔波的老臣們也會記得。
在他們記憶里還深刻的如山谷時,別人盡肆意,楚芊眠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似乎說什麼都不能表達她內心的情緒,那種很想大跳大叫嚷出來的衝動。
她已是長公主,不是父母膝下的嬌女,她不能衝動。就是發脾氣,有時候也得看看情勢。
手已經提起來,也就沒有拍下去。拍一巴掌全無用處,何苦為難這案幾?
慢慢地收回手,楚芊眠重新握上筆。這些人總想挑她的錯,她就讓他們挑不出來。
拿一個公文在手上,認真的又看出來。
上官知重新回來,這一回唇角邊掛着淡淡的譏誚:“現在又說到出關的人,和沒出關的人待遇不同。”
國舅的房裏,彭方郎接近聲淚俱下:“不能因為我們當年不是京官,沒有隨國舅出京,沒有一路跟隨皇上,就以為我們忠心不多,就因此小瞧我們……”
說到這裏時,上官國舅基本上不用接話。
關於“跟隨國舅出關的人”和“沒跟隨的人”,已成朝野兩個派系。是什麼時候出來的派系,貌似沒有人知道。不過有一天,忽然就變成兩撥人。
據上官國舅知道的,在這兩個自發形成的派系裏。有曾經幾代家仇的人,居然也能和解。有在先帝朝中政風不和的人,居然無風自和氣。
因為不是國舅組織出這兩個派系,所以彭方郎自己摻和,國舅卻可以不摻和。
而說到這個話題時,彭方郎進京前準備的話,臨時起意要說的話,隨時接近尾聲。
哪怕彭方郎願意在國舅面前地老天荒,上官國舅已聽乾淨他的心聲,再無敷衍心情。
清清嗓子,把茶碗端起來。
鑒於彭方郎泣淚交加,進來的小廝機靈的沒有直接說送客,而是道:“大人,國舅今天公事還多着呢?而您進來多久知道了嗎,半炷香的時候了。”
努努嘴兒,讓彭方郎去看香爐。
香几上一個金香爐里,點燃的雖不是更香,但這香燃燒起來的鐘點兒也不短。彭方郎後背一寒,這個時候才陡然想到他都說了什麼。
他確實對“跟隨國舅出關的官員”陞官更多懷有怨恨,但他一直壓在心裏,應該沒有讓人看出來。
長公主讓湯捕頭秘密抓捕,把彭方郎確實惹惱。他覺得長公主眼裏沒有他,又覺得因為他不是“跟隨出關”的那一批,所以受到長公主輕視。
出去的時候有些腿軟,到了外面,見到候見的官員露出或鄙夷、或不悅的眼神時,彭方郎難犯眾怒,強笑着解釋道:“國舅也覺得長公主殿下不對呢,所以多說了幾句。”
出於對治下官員的信任,其實是類似“知己相交”,已超出上司下屬範圍,彭方郎進京前就定下來,一口咬死長公主這事情做的欠妥當,這樣才能給他和讓抓捕的人一條路走。
他發覺佔據大家過多的時間時,也就用這話搪塞。
別的人並不想理他。
長公主如日中天,比上官國舅還要受到新豐帝信任。彭方郎看不明白也就是了,別的人不會陪他嘮叨,從而惹事上身。
彭方郎說完話后,有些冷場在所難免。
彭方郎鬧不明白,是說到長公主時冷場,還是他進去呆的鐘點過長導致。就再解釋兩句,就準備離開。
“長公主對我們似有誤會,這下子好了,對國舅說說,以後可以解開,再也不會錯拿了人。”
四雙小耳朵一起聽見,一起來脾氣。
“大膽!你是怎麼人,就敢妄議我母親。”上官廷威風凜凜的出來,在他的後面,楚行伍、樊大華、元大勝也走出,都是神氣模樣。
彭方郎一愣,他就算知道國舅府中有男孫,也猜不出來這四個身份。又大人見到小孩子想也不想的輕視,彭方郎板起臉:“哪裏來的孩子胡鬧,快回家去。”
在這裏等候的京官們掩口而笑,都覺得彭方郎暈了頭。而彭方郎訕訕也想到,問道:“你母親是誰?”
“安泰長公主是我的母親!”
彭方郎震驚,隨即想對策,對長公主更為不齒。看吧,都不讓人說話,都不讓大亂中庇護難民守住城池的功臣說話。知道自己和國舅告狀,她不方便進去,就打發孩子來胡鬧不是。
頓時覺得眾人眼睛是雪亮的,他們看的清楚,不用問了,傳將出去,對長公主不利,而對自己有利。
打起笑容,不肯輕易的失禮:“是小公子啊,請回房去吧,這裏大人在說話,您還小呢。”
為佔據優勢,彭方郎不肯失禮,對着上官廷輕施一禮。他以為自己說的很得體,小孩子怎麼能管大人的公事?
上官廷小臉兒更有威嚴:“我是正三品上輕車都尉,食君俸祿,你說我能不能問上幾句?”
上官知是世子,上官廷和上官玉、上官璽跟着退後一步。但新豐帝不肯讓姐姐的孩子們等爵位,上官廷落地就有爵位,上官玉、上官璽也是一樣,小姐妹落地就有封地。
小腦袋上不是空空,上官廷理直氣壯:“難道我說錯了嗎?你對我母親的公文不滿,你應該在公文上申辯!再不然,求見我母親申辯。為什麼卻先見我祖父?難道你的治下都是這樣的規矩,對你不滿的人,可以越過你而申辯。一般來說上行下效,難道你們全省都是這樣的規矩,你也是跟上司所學,對你上司不滿,你就直接不把他放在眼裏?”
四下里的官員露出竊笑,因不在自己身上,都有幸災樂禍。彭方郎大吃一驚,他眼前這幾個孩子幾歲?
他不知道上官廷八歲,光看模樣猜測,不會超過十歲。但言語犀利一針見血,又往地方吏治上切中。瞬間,彭方郎束手無策,竟然啞了嗓子。
他雖是個成人,也讓上官廷這幾句打的氣焰全無。
面上慌亂一看就知,上官廷又給他一擊:“還有你進京,是誰答應?你來的這麼快,不可能奉旨,奉調也勉強。你確定為治下官吏說話,稱得上為公?如果不是,你準備好請罪吧,哪還有功夫在這裏多說我母親的壞話。”
彭方郎瞠目結舌,這是長公主的兒子,這也太厲害了。
他不奉旨不奉調,確實不能說一句進京,就拋下衙門動身。他來得快,是他緊急給省中熟悉的官員去信,請他們隨後發一紙公文調派自己進京申辯。
進京前幾天他沒有拜國舅,因為這公文沒到手。昨天公文到手,他算因公進京,這才敢來。
表面上他全無漏洞,但如果細查的話,公文過州過府的日期,和他過州過府的日期對不上,還是查得出來。
事情的重心,以彭方郎來想,應該在長公主的“錯誤公文”上。也是他心急,就匆忙進了京。但這個時候他想到,如果長公主挑剔他,他好像也有錯可拿。
他瞪着上官廷愈發蒼白了臉。
上官廷說了這一會兒,國舅要出來早就出來。上官知要出來阻止早就出來。
父子們和彭方郎一起吃驚。
小廝們傳話進去后,因上官廷說的頭頭是道,而且抓住彭方郎的錯,並不是聽到彭方郎針對母親就跳出來欺負他,國舅露出笑容,上官知和楚芊眠相視而笑。
國舅顯然是覺得家門有后。
上官知也是一樣。
都想聽聽上官廷還能再說什麼,大家都在房中穩如泰山。
天氣不錯,晴光如織,如果身處園林之中,應該是個心曠神怡的好日子。但是在這院子裏,卻彷彿雷霆一擊又一擊。
現在不僅彭方郎吃驚,旁邊的官員們縮縮頭,也都為八歲的上官廷言詞中的老練而震撼。
油然生出一個心思,國舅後繼有人,小公子小小年紀就見事明白。
他們中有人不管為看笑話也好,還是解圍也好,還是在上官廷面前露臉才好,輕聲勸彭方郎:“大人莽撞,可能因為你是外官,不懂我們京官的規矩,讓小公子拿在手中,認個錯吧。”
彭方郎無可奈何,對着上官廷雙膝跪下,口稱:“下官有罪。”
“什麼罪?”
楚行伍走上一步,吸取上官廷讓看不上的教訓,自報家門:“我是安佑王世子,我問得起你話,你是什麼罪名?”
“我是魯王世子。”元大勝也走上一步。樊大華瞅這官兒身上衣袍,覺得侯世子拿不下他,索性不說話,原地站着不動壯個聲勢也罷。
彭方郎眼前一黑,狠狠的知道京里果然不是好進的。他認什麼罪名呢?誹謗長公主……這可不行。空穴來風能殺人,他為別人保腦袋,從沒想過留下自己的在京里。
他支支吾吾、面色臘黃,吞吞吐吐的不想說,國舅在房裏聽過傳話,對小廝道:“告訴廷倌,見好就收,已震嚇過,不要太讓他難堪。”
楚芊眠、上官知打發綠玉過去,也說的是這句話。
上官廷收到這些悄悄話,對舅舅、樊大華元大勝使個眼色,嚴肅的道:“既然你知錯,起來,回去吧,以後再也不許這樣。”
彭方郎如釋重負,再行個禮起來,難免走的灰頭土臉模樣。來的時候氣昂昂的,這會兒一絲也看不到。
小廝引着上官廷四個人去見國舅,國舅微笑:“說的不錯,這是安佑王教的?”
上官國舅從聽到頭一句時,就覺得雖中規中矩,但到處是楚雲期的桀驁不馴。
他雖喜歡,但心裏格登個不停。
楚雲期是個國難當頭不失大節的人,但性子傲氣如擎天一根……刺。和岳父賭氣,就能拿自己功名開玩笑。全然不想想國家有難時,匹夫有責。太平無事時,匹夫你一樣有責任。
全然不想想家人受到威脅時,你有責任。而光宗耀祖,同樣是一個人的責任。
他一不高興,前程不要了,岳家也可以不要。上官廷如果學他,上官國舅小心提防才行。
“不是,是我自己的話。”上官廷拍拍小胸膛。
“是啊,是我們自己的話。”舅舅雖沒出多大力,但語言運用自如,多加一個字,就強行分走一半功勞。
“還有我呢。”樊大華元大勝也擠上來。
上官廷當然不答應,雖四個人一起聽外祖父的指點,但說話最多的是廷倌。
他小臉兒黑黑:“明明只有我。”
上官國舅抓住機會,趕緊也給孫子指點:“廷倌,你的眼裏要有別人才成啊。不要學的不管不顧。”
上官廷貌似沒聽出來,楚行伍不幹了:“伯父說我父親嗎?我父親才不是,我父親面面俱到、四平八穩、一箭八百雕。”
上官國舅呵呵:“知道是你父親的兒子,不用顯擺。”
但是這樣一來,孩子們都清楚國舅的說意。
四個人異口同聲告訴國舅:“不關外祖父(父親)(祖父)的事情。”
上官國舅只能點頭,不然他要和四張伶俐的小嘴扯皮,這事兒可不美。因上官廷說的好,讓人拿來自己的好東西賞他。自然的,不管說話沒說話,見者有份。
上官廷讓祖父放心一下:“不給姐姐和妹妹嗎?還有表妹欽哥在。”上官國舅覺得這才叫面面俱到,又補四份出來。
孩子們拿着送給上官知、楚芊眠看,上官知也悄悄問兒子,外祖父說了什麼?上官廷已有心理準備,回答沒有。和父母親說完話,抱上東西往內宅,離得老遠就顯擺。
“表妹,欽哥,祖父因為我給你們好東西,快出來謝我吧。”
石欽陪着上官玉、鐵秀男寫字,聞言就是一個大鬼臉兒:“我才不信呢,這是玉姐姐才有的能耐,不是你。”
但是不客氣:“東西放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