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章,還擊
狂風雪暴,碎裂肆虐着天地。風盤旋而起直上夜空,鐵木佳的話揚遍大千世界。
他手託人頭的身影在風卷中模糊,但似盡頭呈現,反而傳得更遠。
“安泰,”
“安泰!”
“我要殺了你……。”
咆哮有如詛咒讓藏在雪丘下的人聽得清清楚楚。
金勇在風中張不開口,打着手勢比劃給最近的人:“援兵後面就到。”依次到楚雲期時,他就在女兒身邊,直接問她:“打不打?”
迅急出城的他們,加上各人親兵不過一百人出去。風勢中狂吼鼓動勇氣的鐵木佳,號稱鐵騎五千,還只是他的精銳部隊。此外為了這次攻城,鐵木佳帶來五萬大軍。
楚芊眠很多時候勇氣過人,不過她早在逃難的時候就發現出來,倒也不必在今天才為她驚異。而除去勇氣以外,她的身邊有父母親、呂勝、花行劍、和與她相愛的丈夫。
是以……。她鄭重地還了一個手勢和口型:“隱蔽,看看再說。”
勇氣,不等於敵眾我寡時也勇往直前。父母親、上官知、呂勝、花行劍,以至金勇及親兵們都有功夫上的長處,也不表示無故逞強。
在最好的時機出擊,才是一個合適的統帥。
遠處地震般的騷亂聲越來越近,像是他們今天晚上就要攻城。鐵木佳的嗓音更加清晰,穿透風到眾人耳邊毫不費力。
“我們在雪中受苦!”他高喊着,彷彿雪山上的巨人。
“是!”士兵們回應雖不整齊,卻地動山搖。
“絕不受任何冤屈!”鐵木佳高高揮舞彎刀,似乎又化身雪之精靈。
“是!”
“攻城!攻城!用敵人的血還我清白!”
“是!”
呂勝悄無聲息探出頭去,風讓他只有一隻眼睛睜得開,但不妨礙呂勝一眼瞄到這巨人的弱點,這精靈的短處。
呂勝笑了。
他是王爺,輕易並不出戰。鐵木佳是統帥,不到大決戰時也還沒有出戰幾回,都讓呂勝錯過。
這一次可算碰上機會,那巨人的幾處破綻想來一槍扎出血花來,他也會痛。
這個精靈的傢伙,因保護楚芊眠為已任,而在楚雲期和鐵氏身邊。他無聲的笑着,不顧飛雪飛到口中,對楚雲期比劃鐵木佳的弱點。再摸摸槍,仰面無聲大笑,卻讓雪花藉機填他滿口。
楚雲期比劃給花行劍和上官知,上官知看過鐵木佳交戰,也比劃幾下。楚芊眠露出冰雪式的笑容——眉毛上已凝結出一層雪,襯上她的美貌,如實地說,在這靜夜裏驚悚。
但落到別人眼裏卻相當溫暖,只要楚芊眠不怕,別的人沒來由的信心百倍。
鐵木佳的人馬頭也不回,從雪丘旁橫衝而過。有如滾滾天地之浪濤。雪丘下的人包括讓親兵安撫不要受到驚嚇的馬匹,可憐小小的一塊。
但他們毫不猶豫的跟上,出現在鐵木佳的背後,跟隨他對着邊城外的衛所奔馳。
號角聲昂揚。
戰鼓聲響起。
廝殺聲出來時,散開的火光照亮四方。已是無所遁形,也到衝鋒時候。
“唰”地一聲,楚芊眠拔出她隨身佩帶的寶劍,這是新豐帝在國庫里為她挑選,每一回亮相都有異聲,彷彿吟誦着不破樓蘭終不還。楚芊眠原本就激騰,在耳邊響起寶劍鳴叫時,扯開喉嚨狂呼如風暴:“出擊!”
“出擊!”呂勝歡快的衝上去。
一般來說這種時候最好不要分心,但聰明的前小掌柜回身,把壞笑送給上官知。
他第一個。
他保護妹妹跑在上官知前面,擒拿鐵木佳也有可能在最前面,這事兒多可樂。
“出擊!”
上官知舉起長矛跟隨妻子狂呼,但只能先白呂勝一眼。他對岳父母望去,點一點頭。
楚雲期這種時候看他最順眼,和鐵氏露出笑容,示意上官知離開。
三十歲出去的上官知正是大好時光,殺敵立功正是時候。守護楚芊眠的重大責任,岳父母擔起來。
雖然殿下有侍衛,但上官知也得交待下才走,此時此刻,他是最好的女婿。
“殿下小心,這裏人多。”上官知丟下這句話給妻子,打馬去追呂勝。
楚芊眠從頭到腳洋溢的激情,險些卸下一多半兒。內心再給上官知記三百大過,這都什麼時候了,他卻有心情開玩笑?
目光追隨上遠去的身影時,關切和祝福同時上來,三百大過剛出來不久,這就不翼而飛。
望着廝殺中的天昏地暗,彷彿回到十幾年前。京亂出關后遮天蔽日的喊殺聲,熟悉的語言哭喊聲,紛紛湧向耳邊。
為夫妻親昵而柔軟的心重新剛硬,楚芊眠繼續晃動寶劍,試圖讓寶劍上的白光傳遞到每一個人,雖然太遠並不可能。
“這回我們贏!”
她大聲叫喊着,並不吝惜嗓門。
楚雲期和鐵氏看向她,驕傲極了。花行劍雖入贅改姓,也總當自己是楚家人,自豪極了。樊華是個不能打的,自然也在這裏,熱淚盈眶的他澎湃極了。
“妹妹真厲害……”話音又變了:“咦?那是什麼?”
樊華總想出力,又不能打,竭力的在戰場上關注,讓他最早發現:“鐵木佳要逃。”
那大旗和剛才相比,雖不往這個方向來,但是遠去。
不對?
還沒有打多久,鐵木佳為什麼原因撤退?
楚芊眠注意時,戰場上的人同時注意到。大家奮力去追,卻讓五萬軍隊中餘下的數萬人糾纏住。
呂勝眼睜睜看着到嘴的肥肉就要溜走,氣得破口大罵。卻聽一道風聲,“呼”,上官知擲出鐵矛。
從上方劃出一道線來,狠狠的追上鐵木佳。鐵木佳回身一刀,“當”地一聲,又多一道白光,刀脫了手。
好在他馬鞍上還有一把刀,但剛拔出在手,腦後又是一道風聲,沒有鐵矛的沉重暴擊,卻尖銳迫人。
鐵木佳又是一刀,“當”,大力湧來,刀再次脫手。
他知道遇上能人,怕第三道風聲再來,一縮身子藏到馬下,唿哨聲催馬快跑到安全距離。
投出花槍的呂勝一聲嘆息:“可惜,這人功夫也是好的。”
“保護王爺。”王府護衛一擁而上,把他圍在中間。
整個關城都調動起來,附近衛所紛紛出兵,直到天亮戰役大半結束,餘下小部分戰場還需清理。將軍們圍到楚芊眠身邊,都是不明白:“好好的為什麼要先撤走?當時還沒分勝負呢。”
楚芊眠讓他們安靜:“很快就能知道。”楚雲期身後只有樊華一個人,花行劍跟蹤而去。
毛亮打馬到十幾步處,不下馬先嚷嚷:“殿下,我們衛所出兵最早,請您放回楊林將軍行嗎?”
魏大炮翹起大拇指:“這才是真兄弟。”
帶來楊林,依然目中無人:“打仗需要我了是嗎?殿下,你不行。”
“滾!”
楚芊眠斥責。
楊林哼上一聲,晃着肩頭歸隊。
夜晚跟出來,張春姑沒來。半夜聽說攻城,起來準備茶飯,見楚芊眠等人回來,帶人送上來。
並不完全指望花行劍,當下緊急會議討論鐵木佳為什麼撤走,而就打掃戰場上看,餘下幾萬人有計劃撤離的也相當多。至今不知在哪裏,但如有良將回頭召集,重建軍隊也相當的快。
鐵木佳到底玩什麼招數?
……。
五千鐵騎在雪地里的痕迹很好追蹤,花行劍改穿皮袍,扮成本地人,追起來並不吃力。
見到有部落帳篷出現時,五千人停下擺成一個方隊,花行劍在雪中匍匐接近。
鐵木佳對一個族長模樣的人悲憤說著本地話,花行劍等人前來早有準備,基本能聽懂。
“看看我們的傷,我豈能受人中傷!”
族人安慰他:“我信你,我們族人都信你。”
鐵木佳再次離開,又去下一個部落,也是這樣一番話。
每天日夜兼程,哪怕大雪封路,也在半個月內走了近百個部落。有些部落一看就不相信他,鐵木佳也不勉強,大家把傷一亮,上馬就走,再去下一個。
直到深入腹地,來到一處最華麗的帳篷群外面。
花行劍混不進去,眼睜睜瞅着。
鐵木佳雄糾糾進去,把裏面的人嚇一跳。
“哈吉老臣、吐普汗老臣……我為大家打仗,你們在後面害我,我帶着我和戰士的傷回來見你們,看你們還有什麼話可說!”
鐵木佳說著就解盔甲,脫衣裳,露出強勁的肌肉和累累傷痕。彎刀握在手中,冷笑道:“我已告訴所有的部落,你們密謀推翻我,用壞手段!”
刀揚起,大喝一聲:“放我妻子和孩子!放我族人!”
花行劍等的不知多久,見到一群人讓押着過來,鐵木佳出來,十幾個老人出來,把那群人放了,有兩個女人帶着小孩子跌跌撞撞投向鐵木佳。
鐵木佳抱起他們,帶着全族的人,把憤慨的目光投向另一個人。
那是個身材高大的女子,面紗之下,她的目光也不退讓。
……
“就是這樣,鐵木佳像是解決他的危機。”花行劍抱着薑茶,邊喝邊說。
外面有鞭炮聲,今天是大年三十,關城的新年夜。
楚芊眠猜出那個女子必然是謝落夫人,而鐵木佳及時撤回,先平內亂,是他過人的長處。
讓花行劍回去休息,楚芊眠興緻上來:“上官,這個人想來不會就此罷手。”
“如果我是他,接下來就要你好看。”上官知又在看他一大堆的公文。
公文經他的手,重要的轉呈楚芊眠。還有一些公文,是原本就屬於護國王世子的,由官員們挑選而出。
顯然他也重視這個消息,放下筆思索下:“他會怎麼做呢?”
想上一會兒,夫妻道:“如果父親在這裏就好了。”
綠玉笑盈盈進來:“殿下,國舅和國舅夫人帶着小爺小姑娘們就要到城門。”
“好。”夫妻脫口而出,再就疑惑:“大冷的天,又大過年,為什麼往這裏來?”
都是一驚,莫不是京里出事情?
城門上,守兵行禮。上官國舅樂呵呵指給孩子們看:“廷倌,你以後要如祖父一樣威風才好。”
“祖父,這不是怕您嗎?這不叫威風。”上官廷很能動小腦袋瓜子:“就像秀男的大狗,家裏的丫頭害怕。但是見到我廷倌,就都喜歡笑,我那個才叫威風。”
國舅大笑,撫摸着孫子腦袋:“說的好。”
已不需要鐵秀男幫腔,她也附合:“我也覺得廷倌說的好。”
上官玉細聲細氣:“表妹,你要學着當女孩兒才行,廷倌說大狗,你不要幫他。”
“可狗是我養的啊。”鐵秀男苦着小臉兒。
石欽也擠在這個車裏,想當然是上官玉在,他笑眯眯:“玉姐姐說的對,大家都聽她的。”
上官廷和鐵秀男一起扮鬼臉兒給他。
上官國舅沒有“點撥”成孫子,但對他的回答滿意,看着這一幕,又笑起來。
後面車上,坐着上官夫人,帶着楚行伍、樊大華和元大勝。因要到了,對他們說父母親,也是笑語聲不斷。
車門打開后,孩子們紛紛找父母。楚芊眠驚奇的抱住女兒:“玉兒,你怎麼也來了?”
太后居然捨得?
“皇舅舅說母親當兵馬大元帥,過年不能回家,一定會想我的。”上官玉穿的像個球,吃力地夠着楚芊眠的面頰香。
楚行伍見到,丟下父母跑來,跳腳道:“還有我。”
“舅舅你又鬧了。”
上官廷鄙夷。
“還有我。”樊大華和元大勝也跑來。
“難怪都比我小,原來都不沉穩。”上官廷鄙夷。
楚雲期蹲下來:“廷倌?”
“外祖父。”上官廷歡呼一聲,撲到他懷裏。
上官知笑看看孩子們,就請父親先進去。國舅一怔:“要說什麼?”上官知把夫妻的疑問說出來,上官國舅微微地笑了:“鐵木佳當權這些年,幾經沉浮而又重出,他積累的經驗不少,哪能輕易就讓你們打下去。我的看法和你們一樣,他受到冤屈立即回國,那現在也應當正醞釀反擊。”
……。
京里最短的衚衕,住着御史賀家。大過年的,賀御史卻在家裏發牢騷。
“孔御史又偏心他女婿,那個楚行斧,雖然是科舉出來,雖然是安佑王義子,雖然有安泰長公主背景,但到底是新進的御史,不方便交給他許多案件。老孔暈了頭,一個勁兒的捧他……”
賀夫人怕事,勸道:“老爺和孔御史是同一科出來的,以往不是很好,少計較吧。”
“不一樣了啊,孔御史比我調回京里的早,跟隨國舅出關入關,我這外官調回的人相比下,他的資歷深。我就是怕他出事,再說議論也多出來。他偏心女婿……。”
“老爺,費大人、成大人來了。”
賀御史一愣:“他們當值,怎麼卻往這裏來?”
客廳上見面,費大人、成大人送上一封信:“密信,今天剛收到,把我們嚇壞了,特地來和你商議。”
賀御史抽開一看,見上面寫着:“……打仗固我地位,也對君有利……”
再看落款,也是面如土色:“安泰長公主!”
費大人、成大人抹汗狀:“我們驗過,是長公主的筆跡。”
“怎麼辦?”三個人面面相覷。
稍停,賀御史就明白機會來了,他雖不指望扳倒安泰長公主,卻能遏制孔御史繼續栽培女婿,把更多的機會攬到手裏,或給自己人。
一跺腳一咬牙:“查!”
費大人、成大人不存在的冷汗頓時消失,眼睛骨碌碌轉:“你不怕?”
“怕也得查,這是御史的責任!二位不要忘記,殿下如今還在關城,新上奏章說這仗明年也未必結束。這是勞民傷財,這是……中飽私囊!”
“賀大人您只要出頭,我二人一定跟隨。”
費大人、成大人的眼睛裏,都有一抹血紅的光。眼紅出來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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