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司(二)(1)

官司(二)(1)

撤訴之後,崔聯有些消沉。他感覺自己似乎真的精疲力盡了。這起轟動全國的村務交接案,其實並沒有給崔聯的處境帶來多大的改觀。崔聯的手裏,除了多出幾本剛交接的村民的戶籍資料和土地分配資料,灰村的一切都沒有改變。尤其糟糕的是,崔聯最關切的幾個問題,基本維持原狀。有些甚至是有過之而無不及。例如,崔聯在村兩委依然孤立,張剛在村兩委依然擁有絕對的支持人數。崔聯的任何一個工作計劃,在村兩委依然得不到任何的支持。那些可疑的村賬目,被鎮政府重點‘保護着’。其實,村賬目是放在鎮政府辦公室的保險櫃裏還是放在老會計家裏,對於崔聯和灰村村民來說都一樣。得不到允許,大家根本就不能隨便地去查看。老幹部們依然每天聚在老支書家裏悠閑地喝茶和聊天。而灰村的村民們,仍然分成對立的兩派。一派支持崔聯,另一派支持老幹部和張剛。這種局面使得崔聯的任何一個舉措,都可能成為另外一撥村民攻擊謾罵的目標。崔聯第一次意識到,其實他的對手遠比自己想像的要強大得多。崔聯本以為,有全國那麼多報紙的報道,有國家民政部相關官員的支持,有國家政策和法律的撐腰。打敗老幹部和張剛他們是遲早的事情。自從競選成功后,無論遇到任何阻力,無論是被哪個村民無理打罵,每次,崔聯總是這樣滿懷着信心並自我安慰。可是,現在看起來,希望實在太渺茫了。‘朱記者,我就是那個打燈籠的瞎子,看不到自己的前程究竟在哪兒。’崔聯沮喪地說崔聯不知道,其實他真正的對手不是老會計,不是老支書,更不是張剛。而是一種強大而可怕的慣性。崔聯太個色了。領導們請他坐着的時候,崔聯似乎永遠都站着;而當領導要求他站着,他又一屁股坐了下去。除了惹事生非,對於領導而言,崔聯簡直就是一個‘一無是處’的村官。就像是‘眼中刺,肉中釘’。無疑,這根刺和釘的唯一下場就是被拔掉。多少年以來,太多的縣鄉領導已經習慣了對村莊事務頤指氣使;習慣了村幹部老實聽話的乖模樣;習慣了村幹部為配合縣鄉工作指示,屁顛屁顛地鞍前馬後。因為同樣的,鄉鎮領導要為縣一級領導屁顛屁顛地鞍前馬後;縣一級領導要為地市一級領導、省一級領導皮顛屁顛的鞍前馬後…這些長期以來形成的工作的慣性和工作的模式,不是隨隨便便的能讓人打破的。這種模式和習慣,保護的是相當一部分人的利益,也維持了一種很具中國官場特色的‘生態平衡’。如果有人孤注一擲地跳出來,結局都難免難堪。所以,那個奮筆疾書給總理寫信,高聲為父老鄉親請命,疾呼‘農民真苦、農民真窮’的鎮黨委書記李昌平,只能黯然離開自己的家鄉;那個拒絕接受任何賄賂,在利辛縣掀起廉政風暴的縣委書記夏一松也只能選擇離開自己心愛的工作崗位……屈指算來,李昌平總共當了二百七十九天的鄉黨委書記,夏一松總共當了一百八十天的縣委書記。這些兩個人在各自位置上的消失,讓很多人鬆了一口氣,給官場的生態平衡除去了一個威脅。《人民日報》著名的主任記者凌志軍先生在《變化》一書中憂慮的寫道:從表面上看,他們具備一切條件能打贏這場戰爭,有民心,有法律,有足夠的權利和道德的力量,而且還有一種出自本能的忠直、任性和疾惡如仇。李昌平讓他的對手不安,夏一松讓他的對手恐懼。兩個人最後的黯然失敗,都不是因為對手的力量太強大,而是因為對手身後的那股力量強大。所以,孤注一擲採取行動的人越來越少,在嘴上總結過去展望未來的人倒是很多……2001年的4月,崔聯當選為村主任已經一年零十一個月了。他雖然沒有從自己的工作崗位上消失。但是他堅守得很苦惱,沒有成就感,更沒有快感。而那些與他共事的上司們就更沒有快感,如盲刺在背。崔聯仍然是灰村村主任這個不爭的事實,對於崔聯自己和他的上司們,似乎都是一種煎熬。4月2日,距離撤訴剛好一個月。大病初癒的崔聯坐在自家門口曬太陽,滿腹心事、百無聊賴。據崔聯說,當時他正獃獃地看着自家的花母雞帶着一窩小雞崽‘咯咯咯….’在院子裏散步。後來,隔壁鄰居的一隻白母雞也帶着一群小雞崽,‘咯咯咯….’從大門進來,在院子裏的雜草叢中找蟲子吃。兩撥小雞彼此相安無事。該散步散步,該覓食覓食。突然間,一個想法在他的腦子裏閃過。崔聯琢摸着,既然村裡已經形成兩派,為什麼不幹脆分成兩個大組,一組由張剛帶隊,另一組由自己帶隊。村民採取自願報名的方式,帶着戶口本分別到自己和張剛那兒去報名,村集體財產、M礦的塌陷款賠償、土地的分配等等,完全可以根據雙方組員、村民的多少來重新劃分,彼此完全分開。這樣,自己和老幹部、張剛各不相干,不就解決了村裡兩派的矛盾問題嗎?從此,村裡也許就真的平安無事了。崔聯說,這種做法其實就是幹部包組。仍然是一個村莊,只不過是分成了兩個組。兩個組之間,大家可以相互競賽,看誰的管理出色,看誰更能把組裏的經濟搞上去,看誰是真正對老百姓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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灰村紀事:草根民主與潛規則的博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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