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他話里的口氣不好,就算沉浸在激動中的婉潞也聽出來了,她剛叫聲:"舅舅,爹爹的……"李三老爺已經打斷她:"婉姐兒,你小孩子家,這些事是不明白的。"朱氏聽他張口就是問罪,知道他定是聽了什麼話來的,對婉潞一笑:"大姑娘,你先下去給你舅舅打掃房屋。"
婉潞本是個伶俐的,方才不過是故人重逢的激動,這才沒察覺不對,話說到這裏,婉潞自然
明白,雖想要留下,但朱氏的話又不得不聽,只得起身行禮:"是。"又對李三老爺行禮,這才帶着人退下。
婉潞一走,也帶走了廳里那種虛假的融洽,朱氏看着李三老爺:"三老爺,明人不說暗話,你究竟所為何來,是問罪還是弔唁?"
李三老爺肚皮里正在思量如何應對這刁鑽的婦人,聽到她這不拐彎的話,用手捻捻鬍子,臉色莊重起來:"不錯,我這次來,不過是帶外甥女走的。"
帶婉潞走?這是朱氏沒想到的,但她只是微微一頓就道:"大姑娘是平家女兒,尚有孀母弱弟,敢問三老爺要帶她走是為的什麼?"李三老爺的臉色更差了:"孀母弱弟,弱弟是真,孀母不過是個後母,歷來後母心毒,對繼子女百般折磨的事聽的不少,原本妹夫還活着,那是她的親爹,我們自然不好管,現在妹夫已經沒了,我們是她舅舅,怎忍心看到她在後母手裏過苦日子,自然要接了家去,好讓她過幾年快活日子。"
朱氏聽的滿心氣憤,冷笑道:"我雖不敢說待大姑娘宛似親生,該有的卻也不缺,敢問三老爺,你若真心疼這外甥女,平家又不是第一天娶我過門,這七八年來,可曾有過隻言片語問候大姑娘的?"
這說中李三老爺的疼處,他的臉色頓時變的黑如鍋底:"你,難道不是你這刁婦,阻着妹夫不給我們李家和這邊聯繫?"是嗎?朱氏的眉一挑,說出的話還是那麼平靜:"我倒不知道什麼時候多了這麼一條罪名,只是我嫁過來,也曾接過那邊的信,說老太爺去世,我們老太太沒了,那邊也收到過信,不講別的,就說這次,若不是我們去信,你們怎麼會知道老爺沒了?三老爺,這條罪名,恕我不敢受。"
朱氏的伶牙俐齒,聽的李三老爺更加暴躁,他本以為朱氏是那種沒多少見識的商戶婦人,只會撒潑打滾的,到時把罪名一說,帶了外甥女就走,誰知朱氏在這裏和自己講起理來,原來的法子全不能用了,急的站起身一拍桌子:"你這刁鑽婦人,對我都無禮,想必私下對外甥女更是沒了好臉色。"
他在那裏氣急,朱氏拿起杯茶喝了,這才抬頭看他:"三老爺,論理,你們心疼外甥女,想接她去你李家是常事,我也聽過,只是你要接就接,怎可胡亂往人身上潑髒水?"
朱氏這樣說,李三老爺頓覺啞口無言,上個月接了這邊的信,說的是平老爺沒了,想着山高水長,現在家裏家計艱難,哪還有這麼一筆路費過來奔喪,也只有等以後有了機會上京時候再順路來一趟。誰知過不了兩天,這邊又來人,來的是族裏的,稱朱氏這個繼母百般虐待婉潞,偏生面子上的事又做的極好,知道婉潞的婆家是趙家這種積年的世家,給婉潞預備的嫁妝倒很豐厚,害得婉潞有口難言,當了人還要贊朱氏極好。
這旁的倒罷了,一聽到豐厚嫁妝這幾個字,頓時想起當年李氏出嫁的嫁妝也是很豐厚的,朱氏給婉潞預備的嫁妝裏面,定有當年李氏的一份,若把婉潞接回來,這筆嫁妝也就跟着到了自家。那時自家就把嫁妝握在手中,用銀器換了金飾,時物換了古董,潞綢換了京緞,這樣一來,少說也能挪出數千兩銀子。
橫豎婉潞只知道那些箱子總數不少,就算開了箱子,也只當這些東西是當年朱氏換出來的,怎會想到自家身上?主意打定,這才攛掇大老爺,讓他派自己來接婉潞。
李大老爺本不想的,只是備不住李三老爺在那裏說,就這麼個外甥女,自己不疼誰人疼?又加上陳媽媽在旁邊搬嘴,說這朱氏確不是什麼好人,李大老爺想着婉潞要嫁的是積年的世家,也該教教她禮儀規矩,這才答應,那曉得他肚裏打的是這主意。
自然李三老爺肚皮里的官司是不能讓外人知道的,打的名號也是為了外甥女好,和人說起一句句也是外甥女失父失母,這些做舅舅的再不心疼一點,那日子過成什麼樣了?說的次數多了,連自己都認為是真的心疼那個外甥女,才要來接她的。
至於那些錢財,外甥女孝敬舅舅是天經地義的,也早把朱氏當成眼中釘肉中刺來的。聽到朱氏這樣說,恨的咬牙切齒地道:"好好,你說我潑你髒水,我可是有人證的。"
說著喊一聲來人,陳媽媽早在外面等着他這聲喊的,幾步跨了進來,撲通一聲給李三老爺跪下:"三老爺,自從這婦人進了平家門,挑唆的老太太老爺們都聽她的,不心疼婉姐兒,把老奴也趕了出去,三老爺,你可要為婉姐兒做主啊。"
說著陳媽媽就大哭起來,李三老爺得意地看一眼朱氏:"人證在此,你連我姐姐的一個陪房都容不得,還把她趕出平家,對我姐姐的骨肉自然更是容不得,你當我們李家全是死人嗎?"
朱氏從一看到陳媽媽時候心裏的那絲不安此時就更蔓延了,但她也是有幾分見識的,況且自己行的正,坐的端,哪怕這樣一個刁奴的指控?身子依舊坐的端端正正,看着李三老爺,下巴微微一抬:"三老爺,我倒不曉得,哪家主人不會去斥責做錯事的下人?再則當日本是讓她回鄉榮養,銀子身契都給了她,做主的也是老太太,怎麼此時倒口口聲聲說起我的不是來?我倒想問問,三老爺一不姓平,二來多年沒有通過音信,你要給大姑娘做主的話,說出去也沒多少人信吧?"
這話直戳中李三老爺的疼處,他本就是衝著銀子來的,還在想轍的時候,朱氏已經站起身,她起身時候的氣勢過足,李三老爺不由往後退了一步。朱氏也不看他:"三老爺,你既是大姑娘的舅舅,我們也是親戚,在情在理,都該安置你的,只是這裏姓平,平家人的事不勞李家人來管。"
說著袖子一甩,轉身而去,李三老爺氣的臉都白了,順手拿起茶碗就往地上砸,楊媽媽急忙過去接住那碗,嘴裏還道:"李三老爺,你李家家大勢大,自然不在乎這麼幾個茶碗,我平家已經窮了這麼久了,這幾個茶碗還要留着待客的。"
李三老爺本有心病,被楊媽媽這一說心裏更怒,抬腳就往她身上踢去:"刁主必有刁奴,也不曉得婉姐兒在這家裏,受了多少氣?"楊媽媽身子一側,李三老爺那腳只踢到她胳膊,楊媽媽也不伸手拍灰,只是連聲應是:"是是,你心疼我們大姑娘,這才七八年不通音訊的。"
李三老爺更怒,用手扶住桌子,抬頭時候面前已經失去了楊媽媽的身影,站着的不過是自己帶來的下人,他恨的往桌子上連連踢了兩腳,以為這樣就接不走?那是我的外甥女,她是聽你的還是聽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