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朱氏看着婉潞離去的身影,緩緩坐了下來,心口似乎還有些疼,做閨中女兒時候,也是無憂無慮,又是誰讓無憂無慮的閨中女兒變成一直在算個不停的當家主母?
楊媽媽端了杯茶過來:"太太,希望大姑娘明白你的苦心。"朱氏的手像被熱茶燙到,本要伸出去拿茶的手停在那裏,半天才嘆息地說:"其實嫂嫂說的也沒錯,我對她好,本就為了名聲,為了續宗。"
說著朱氏用手撐住頭,兩行淚從她眼裏滑落,楊媽媽嘆氣坐下:"太太,您這話我就要駁一駁了,宗哥兒好了,這平家才能好,平家好了,以後大姑娘在婆家才能好,這本是相輔相成的,哪是什麼單獨的呢。"朱氏把手放下,臉上露出一絲苦笑:"是啊,道理是這樣沒錯,可我這心裏,還是想大姑娘能對我好幾分的。"
楊媽媽伸手拍一拍她,這人心最是難測,總是會有的。
婉潞本想急急走到客座那裏,走到一半的時候又徘徊住,春燕她們停下腳步等她,吳媽媽面上神色還是沒有動,只是淡淡開口問:"姑娘,你可是有些疑惑?"婉潞索性坐到廊里的美人靠上:"吳媽媽,三舅舅就算見過四伯他們,也是許多年前,有交情也不多,若說蒙蔽,在這家裏尋個人打聽一下,或者問我就成,為何還會聽四伯他們的呢?"
吳媽媽的笑容依舊溫煦:"姑娘,你還小。"婉潞的眼低下,接着就抬頭,臉上的笑容十分堅定:"媽媽,我這就去和舅舅說。"說著起身匆匆走去,吳媽媽沒有站起身,看着婉潞的背影,這個孩子,還不明白自己有多大的福氣呢。
婉潞剛一拐進院子,就聽見男子爽朗的笑聲,還夾着吆喝的聲音:"來,來,都多喝幾杯。"婉潞腳步停住,臉上有了慍色,雖說做舅子的不須為姐夫守孝,但自家還是喪家,就公然在這裏吆三喝四喝起酒來,旁人聽起看起都不像。
門口伺候的小廝看見婉潞出來,忙地上前行禮,婉潞搖手止住他們,腳步輕輕地走到房前。裏面的四老爺他們和李三老爺正喝的痛快,說的暢快。隱隱能聽到一個聲音在那裏說:"舅老爺這次來,帶走大侄女,我看那個朱氏還充什麼太太奶奶?等過幾日,我們族裏做主,把她趕回娘家,這家業不就?"
說著又是一陣大笑,婉潞的臉都氣白了,沒想到這幾個人還是劣根不改,不過也想聽一聽舅舅怎麼說,看舅舅會不會罵他們?李三老爺的聲音和對婉潞說話時候那種透着親熱不一樣了,此時聽着有些陰冷:"哼,這女子,一看就不是那種好婦人,不過我聽說她哥哥是這附近的首富,若是惹惱了?"
接着是四老爺的聲音,或許是眼看事情有望成功,他的聲音就更得意了:"嗨,舅老爺你怕什麼,他家就算去告官,這不是給府里老爺送銀子的嗎?再說我們是族裏做主,府里老爺也違不了,只怕最後告不贏還連他朱家也拖垮了呢!"
七老爺已經拍桌大笑:"妙,妙,四哥果然智謀最高。"裏面又傳來一陣喝酒划拳的聲音,春燕見婉潞已是面色蒼白,淚流滿面,忙上前扶住她:"姑娘。"這聲音總算驚動了裏面的人,裏面伺候的小廝掀開帘子看見婉潞這樣,大叫一聲:"大姑娘好。"
接着那小廝對外面的小廝擠眉弄眼,意思就是他怎麼不聽着點,這一幕婉潞看的清清楚楚,裏面的喧囂聲一下消失,變的死一般的寂靜。
夏妍已經開口喝那個小廝:"大姑娘還在這裏呢,你擠眉弄眼給誰瞧,要知道,大姑娘才是這平家的正經人,別的全都是外道的。"夏妍的聲音揚的很高,高到不光是此時寂靜的裏面,就連外面都能聽的清楚。
帘子再次被掀開,這次出來的是李三老爺,他面色通紅,不曉得是喝酒喝的,還是害羞的,趔趄着腳步上前對婉潞說:"婉姐兒來了,定了什麼時候和舅舅一起走嗎?"看着他面上的笑容,婉潞只覺得噁心難過,後退一步道:"舅舅醉了,你們服侍他去歇息。"
小廝們剛才被婉潞喝罵,此時正在害怕,忙上前扶住李三老爺,李三老爺推開兩個小廝,看着婉潞:"婉姐兒,我沒醉。"婉潞看着已經陸續出來的四老爺和七老爺他們,不曉得這話是說給自己還是說給他們聽的:"是啊,你們沒醉,所以說的都是真話,倒是我錯了。"
四老爺急忙上前拉住婉潞:"大侄女,本就是你那繼母攪的家宅不寧的。"還不等他的手碰到婉潞,婉潞已被春燕她們圍起來,夏妍一個轉身,無比鄙視地說:"還是老爺呢,難道不曉得男女收受不清的?我們姑娘就算是你侄女,也是快出了五服的了,叫一聲四伯是敬重你,做長輩的就該有做長輩的身份,誰見過哪家長輩不做別的,只在這挑唆別人家的事?"
四老爺被夏妍說了這麼幾句,婉潞打不得,難道還打不得這小丫頭嗎?手已經高高舉起:"你這丫頭,對族裏的老爺也這麼刁蠻,平日不曉得大侄女受了你們多少氣,我今兒就教訓教訓。"
他身上的酒味很濃,夏妍一邊用手捂住鼻子避過這股酒味,嘴裏依舊不饒:"你少和我擺老爺的架子,我吃的穿的用的可都不是你家的。"
四老爺一巴掌沒打到,第二巴掌又要來的時候,已經響起朱氏的聲音:"好了,夏妍,你們先送大姑娘回房,這種酒鬼哪是姑娘家能聽的。"見到朱氏過來,四老爺今日本就是要來找麻煩的,此時藉著酒勁,那股氣更大,上前指着朱氏的鼻子就開罵:"你是怎麼管家的,看看你那些小丫頭,一個個刁鑽無比,就知你是個刁鑽的婦人。"
說著拉住李三老爺的手:"舅老爺,你瞧瞧就知道我說的不錯了吧?都這樣,怎麼教的出好姑娘?"李三老爺出來外面被風一吹,腦袋已經清醒一些,他的主要目的不過是帶走婉潞的嫁妝,至於平家的事,那和自己有什麼關係,打了個酒嗝:"四哥,照我看,這是你平家的家務事,我還是去和甥女說話。"
說著李三老爺又要追着婉潞而去,朱氏的手在袖子裏面捏緊,突然喝住李三老爺:"三老爺,你不就是要嫁妝嗎?這好辦,你把當日的嫁妝單子拿出來,當日你姐姐陪送來多少東西,我今日一一點給你。"這話讓已走到門邊的婉潞的身子輕輕一晃,回身不可置信地看着朱氏。
李三老爺的嘴巴張的有雞蛋大,是真的沒想到朱氏會這樣說,所有人的眼都聚在朱氏身上,朱氏的聲音堅定無比:"李三老爺,你若真心疼我們女兒,就好好想想這事該怎麼做。"李三老爺看着婉潞期盼的眼神,一時不知怎麼回答,這嫁妝一還,日後自己還怎麼來做舅舅?
可要是不拿回來?當年李氏出嫁時候的嫁妝,那是極其豐厚,光一套首飾,就花了二十兩金子打,而這樣的首飾,足足有八套。一百六十兩金子,就是一千六百兩銀子,好地都可以置辦兩百來畝,錢,外甥女?面子,裡子?李三老爺的手在袖子裏一會握緊,一會鬆開。方才喝的酒也全變成汗從額頭裏冒出來,抬頭看看朱氏,又看向婉潞期盼的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