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貞節牌坊(下)(2)
短衫早有準備,當下並不惱怒,只輕笑兩聲說:“二姨娘說得真痛快,是個明白人。我還聽說,二姨娘也是個賭品特別好的人,願賭服輸,絕不賴賬的。那麼,咱們不妨就來賭一局,我輸了,二姨娘請便,出家也好,在家也行,都隨你的意;我贏了,二姨娘怎麼說?”“我喝了這葯便是。”慧慈冷冷一笑,“就我們兩個?”“當然不是。”短衫一指阿福和家丁,“我知道二姨娘最愛的是打牌,既然是生死之賭,當然要來二姨娘最喜歡的玩意。咱們痛痛快快打八圈。”慧慈笑起來:“也好。我忍你家的氣忍了大半輩子,每次打牌都是偷偷摸摸的,臨死也痛快一回。”這一場賭,從午夜直到天明。四個人的臉上俱汪着亮亮的一層油,打足八圈,結算下來,慧慈約輸了幾十塊。短衫笑着說:“二姨娘牌技果然是好,賭品當然也是不錯的。”慧慈踢翻椅子站起來說:“少廢話,拿葯來我喝了便是。”接過碗來,卻又停下,看着短衫說,“我臨死的人,想提個要求。二少爺答應不答應?”短衫問:“是什麼?”“把那條大黑狗殺了。”短衫愣了一愣,臉上泛起几絲紅暈來,揮手說:“我答應你就是。”“那我謝謝二少爺了。”慧慈舉起碗來一飲而盡,徑直走到最後一具空棺旁,便要自行進入。短衫卻說:“慢。”慧慈停下,不耐煩地問:“你又有什麼事?”短衫嫌晦氣,“呸”了一口方道:“那是給我媽留的。”慧慈轟然大笑,連說了幾個好字:“好,好,好,你媽生了你這個好兒子,死也閉眼了。”短衫訕訕說:“委屈姨娘了。”“算了,擠擠就擠擠吧。”慧慈無所謂地說,走到大棺材旁,一邊抬腿邁進去,一邊帶着笑對已經死透了的四姨娘說,“喂,一個人占那麼大地方幹嘛?往旁邊讓讓。”事隔多年之後,盧家人每次講起這一幕就有些犯迷糊,忍不住要彼此印證,喂你看清了嗎?到底慧姨娘是怎麼躺下去的?是她把四姨娘搬開的還是四姨娘自己騰的地方?四姨娘的眼睛是誰幫忙給閉上的?問題有很多,答案也有很多,於是等於沒有。短衫回到母親房中,吩咐丫頭:“擰把熱手巾來。”抱怨着,“累死了,一宿沒睡。”盧胡氏心急地問:“她兩個怎樣了?”短衫輕鬆地說:“死了。”“死了?”盧胡氏有點心慌慌的,說不清什麼滋味。自己同這幾個姨娘鬥了大半輩子,如今忽然之間,五個人腳跟腳地去了,先是鳳琴莫明其妙地客死途中,接着小蛇和老爺雙雙在床上咽氣,不到半天功夫,又傳出娉婷上吊的消息,現在,慧慈和荷花也死了。人的命,竟是這樣賤的么?就為了一座貞節牌坊?她忽然對自己半世的信仰動搖起來。愣愣地問兒子:“這麼著,皇上該答應賞賜牌坊了吧?”“應該會吧。”短衫得意地說,“順治七年,有位安徽吳黃氏‘絕粒殉夫’,賞了座‘黃氏孝烈門坊’;嘉慶二十五年,有個叫許俊業的死了,皇上獎賞他的一妻一妾‘雙節坊’;現在咱們盧家六房妻妾,同日殉夫,這是多麼剛烈的壯舉,簡直驚天地泣鬼神,怎麼不也得賞座‘六節坊’?”“六房妻妾?”盧胡氏一時不懂,“哪來的六房妻妾?”“慧姨娘,娉婷姨娘,荷花姨娘,小蛇,加上虛報忌辰的鳳姨娘,再加上您,不剛好是六位嗎?”短衫彈彈衣襟,“媽,現在可就差您了。”“什麼?”盧胡氏大驚.”阿福答應着,拿着繩子,卻瑟縮着不敢動手。對大太太的畏懼已經是根深蒂固的思想,讓他親手勒死大太太,這在以前是想也不敢想的事。如今雖是二少爺當家,可太太餘威猶在,如何下得了手?短衫一腳踢開阿福,親自拿了繩子跳上床,按住母親將繩環套進脖子,用力拉扯起來,一邊怒罵:“阿福,還不來幫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