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貞節牌坊(下)(1)
祠堂的門大開着,佈置成了靈堂。四爺和小蛇的棺材雙雙抬了進去,並頭齊腳地,叫盧胡氏心裏不知是哀是痛,急火攻心,便也病倒了。好在四爺的後事是早已備下了的,並不至忙亂。正和短衫商量訃告,丫環秋月急匆匆跑進來,“呼呼”地喘着氣叫喊:“太太少爺,不好了,三姨娘上吊了,就在小花園的后牆根兒底下……”盧胡氏和短衫俱吃了一驚,不待答言,阿福也屁滾尿流地跑了進來,嚷着:“不好了不好了,三姨娘上吊了,就在小花園的后牆根兒底下……”盧胡氏喝罵:“有話站定了再說,什麼不好了不好了的,成何體統?”一個沒罵完,又有幾個家人跑來,仍是嚷着:“不好了,不好了……”鸚鵡學舌樣將秋月和阿福的話再重複了幾遍。胡氏惱怒起來,罵道:“一個一個站直了,慢慢說!”說來說去,卻仍然只是那一句話:“三姨娘上吊了,就在小花園的后牆根兒底下。”胡氏瞪着阿福:“就這?完了?”阿福以為還需要補充,想了想說:“大家都說,是大少爺死得冤,魂兒還在園子裏,勾人的魂呢,先勾了六姨娘的魂走,現在又勾了三姨娘,接下來還不定……”胡氏一拍案板:“胡說!”短衫和阿福出去,忙到下午才回,又買了一大兩小三口棺材來,都是陳年的紫檀木,十分貴重,齊齊擺在祠堂里,四爺的棺旁。卻並不急着通知一個親戚故舊。盧胡氏有些不捨得,問兒子:“兩個賤人,隨便買兩塊杉木板也就算了,用得着這麼破費嗎?”短衫鄭重其事地說:“省不得。爹留了話,說最大的心愿就是為他掙一塊貞節牌坊回來,這兩位姨娘死得好,這樣剛烈貞節,以死殉夫,還不該重禮厚葬嗎?不但要用最好的棺木,還要用最好的樂隊,要辦得隆重其事,大操大辦,讓全青桐的人都看見。我已經送了厚禮快信去給簡公公,讓他代求皇上嘉獎。要說,這還是三姨娘提醒了我,我倒沒想到,這三姨娘真還說到做到,父親剛死,她就吊了頸,以往倒是我看錯了她了。”胡氏“哼”一聲:“她弔頸,好好地去哪裏吊不好?跑到小花園牆根兒底下,鬧得園子裏又說三道四的。你還要為她請牌坊?你爹不是早就讓你寫好奏摺,為我請牌坊嗎?”短衫說:“父親糊塗了。他才剛死,您又沒死,請什麼牌坊呢?歷朝歷代,只有大臣死後追封妻子做誥命夫人的,哪有好好地給活人頒牌坊的?所以兒子想了這條妙計,要用父親的妻妾們的剛烈殉夫,為盧家請一座貞節牌坊。”胡氏半信半疑,點頭說:“你父親故了,你便是一家之主,你怎麼說怎麼是吧。”短衫盯着荷花說:“我早同你說過,你生是盧家人,死是盧家鬼。我父親生前待你不薄,現在是你報答他的時候,莫非你不肯?”荷花磕下頭去,哭着哀求:“二少爺,我不想死呀。雅佩還小,求求你放過我吧,我願為二少爺做牛做馬,你不看在我和老爺夫妻一場的情份上,也要看在我和你的情份上呀……”短衫不願聽她說出更多的事來,喝命手下:“還不服侍兩位姨娘喝葯?”荷花自知無幸,大哭起來:“二少爺,你真是沒良心啊……”接過碗,一咬牙喝了,“當郎”摔個粉碎,不管不顧地大喊大罵起來,“你們盧家上下,老老小小,沒一個是人,我給你們盧家養兒育女,被你們老的小的欺負,我做鬼也不放過你……”短衫不再理會,轉向慧慈說:“二姨娘,輪到你了。”慧慈冷冷地看着他,說:“我自己有兒子,不用你來?澳鎩!?BR>短衫不以為忤,壞笑着說:“就是,我大哥也死了,您活着也是沒什麼意思,不如就到地下同我爹和我大哥做伴去吧。您還是把這碗葯喝了吧。”慧慈擋開家丁的手說:“你們別碰我。你說得不錯,從長衫去后,我就再不想活了。雖然你們不許我落髮,但我心裏,早就不把自己當成你們盧家的人啦。我已經入了佛門,就是死,也不是為盧家死,也不會做盧家鬼。什麼盧家的貞節牌坊,都與我無關,你們盧家,又什麼時候有過半個貞節烈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