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第一章】
沒兩天,張、徐兩家聯姻之事已漸漸傳開,到張並和孟悠然臨走之前,已是盡人皆知。
「換過庚帖了?下過小定了?什麽時候的事啊,怎麽全沒聽說。」
「平北侯真是雷厲風行,來南京瞧名醫,順便就把小兒媳婦定下了!」有吃驚的、有羨慕的、有讚歎的,不一而足。
身在後宅的秋姨娘聽到這個信兒,連連冷笑,「什麽擇配不論嫡庶,到最後他還是挑了個嫡女。依我說,既做不到那般超脫,乾脆就甭放出那個話倒好些。」
程御史心裏雖也沮喪,頭腦卻還清明,「不論嫡庶,又不是非得要庶女才成。徐家大小姐確實出挑,沒什麽可說的。別想這些有的沒的了,正經的,緊着給二丫頭說人家。」
秋姨娘在程御史面前一直是柔媚入骨的,這天卻甩了臉子,「我能出得了這個門嗎,我出了這個門有人認識我嗎。緊着說人家,我倒是想,作夢都想,我想死了也沒用!」
程御史心煩意亂地站起身,眉頭緊皺,「你看看,我不過隨口這麽一說,你就急了。這麽着,我跟太太說去,她不能只管大丫頭,把二丫頭扔在一邊不理不睬的。」
「她要是把二丫頭扔在一邊不理不睬,那我真要謝謝她了。」秋姨娘怔怔坐在美人榻上,流下淚來,「她給二丫頭說人家呢,你去看看,都什麽歪瓜裂棗的。」不是填房,就是沒出息的庶子,再或是清貧士子,窮得揭不開鍋。
程御史怒道:「我去罵她!」當著我的面裝賢慧,背着我就算計二丫頭,兩面三刀,蛇蠍心腸。
程御史怒沖衝要走,秋姨娘忙攔住他,「太太只一句話就能堵得你無話可說。庶女,夫人、太太們都嫌棄、不兜攬,讓她有什麽法子。」
本朝律法有雲,凡男女訂婚之初,若有疾殘、老幼、庶出、過房、乞養者,務要兩家明白通知,各從所願,寫立婚書。為什麽特特的把庶出提出來,和疾殘、老幼、過房、乞養寫在一處?庶出不體面唄。
庶出不體面,擇配就很難,像平北侯夫人那樣庶女嫁作侯爺元配嫡妻的,極之少見。平北侯幼年時被父族所棄,直到他功成封侯也沒認回去,所以才能由着自己的心意,禮聘天姿國色的庶女為正妻。如果他早早地認回了魏國公府,他本事再大,這事也難如登天。
程御史想想此中關節,頭疼欲裂,「這可怎生是好,二丫頭花朵一般,竟不能覓到好親事。」莫說太太不肯相幫,就算太太肯出力,也要別家夫人、太太接納庶女做兒媳才成啊。
秋姨娘幽幽嘆了口氣,「原來像平北侯夫人那樣的,真是百年難得一遇的好運,旁人羨慕不來的。」一樣是美麗出眾的庶女,怎麽自己的閨女就比不上孟家庶女呢,沒天理。
程御史也悵然,「若是咱們在京城,我定要好生請教孟家老太爺,跟他取取經。也不知當年他老人家使了什麽手段,能把庶女嫁得這麽風光、這麽招人艷羨。」孟家老太爺可不是單單平北侯夫人這庶女嫁得好,他另外的庶女也嫁入尚書府、侯府,夫婿都是有出息的。一個嫁得好,可以說是運氣;三個都嫁得好,一定是孟家老爺子有秘笈!
秋姨娘也很是神往,「是啊,孟家庶女怎這般好運。」或許孟家老太太是個傻的,不嫉妒妾侍、不苛待庶女?哎,二丫頭不會托生,沒遇着把庶子女視作親生的良善嫡母。
程御史感慨了一回,問道:「二丫頭呢?」平時自己在秋姨娘院子裏時,二丫頭不是常過來問候爹爹的嗎,今兒個卻沒見着。
「這沒出息的,病了。」秋姨娘嬌嗔道:「自打知道了這信兒她便蔫蔫的,關在房裏不出來。這會子,怕是哭濕了好幾條帕子了吧,遇事只會哭,這傻孩子。」
程御史呆了呆,長長嘆氣,「哭吧,只要不出去丟人,還算好的。你不知道,今兒蘇尚書夫人宴請同僚家眷,席間不知是誰說起這個,竟……」
「竟怎麽了?」秋姨娘纖纖玉手搭到程御史肩上,饒有興緻地問道。說呀,怎麽說到一半,就此打住了?故意逗弄人是不是,真壞。
程御史似笑非笑,湊到秋姨娘雪白的俏臉旁,低聲說道:「武鄉侯府十小姐算是南京名媛了吧,侯府嫡女,相貌美麗,儀態萬方。你猜她怎麽着,昏倒了。」
秋姨娘幸災樂禍,巧笑嫣然,「跟她一比,咱二丫頭算好的了,總算丟人沒丟到外頭。」在自己家裏哭哭,頂多讓太太、大小姐看看笑話,她們心裏樂樂罷了,不能跟外姓旁人說去。都是姓程的姑娘,二丫頭沒臉,大丫頭也討不到好處。
程御史見她愛聽,越發講得詳細,「不光盧家十丫頭一個呢,蘇尚書家九小姐、吳守備的庶長女,也跟着昏倒了。聽說還有一眾妙齡少女,花容失色,面目無光。」
秋姨娘果然笑得更柔美,「你說說,這盧十小姐要是曾經肖想過,倒還情有可原,到底盧十小姐長得好,身分又在那兒擺着,般配。那蘇九小姐、吳大小姐,分明是庶女出身,長相還遠遠不如咱們二丫頭,她們怎麽也敢想,真是不知天高地厚。」
「都是平北侯夫人那庶女出身鬧的。」程御史嗅着秋姨娘身上好聞的香味,隨意說道:「她們還不是想着,做爹爹的能娶庶女,做兒子的自然也能,便作起美夢來。」
秋姨娘嫵媚地嬌笑着,「就憑她們,也配?我雖沒見過,卻聽說過,平北侯夫人可是人間絕色。她們兩個不過中人之姿,還不如咱家大小姐呢,也敢妄想。」
說到此,秋姨娘忽有些不樂,「徐家樂壞了吧。」張勱這樣的東床快婿居然被人先下手為強,心疼死了。那徐家丫頭有什麽好的,傲慢無禮,遠遠比不上二丫頭。
「這倒沒聽說。」程御史不在意地說著,貪婪看着秋姨娘滑嫩的面龐,「徐侍郎告了病假,在家歇着;徐家太太聽說也是身子不爽,不見客。故此,徐家如今是個什麽情形,鮮有人知。」
「還能怎樣,樂昏頭了唄。」秋姨娘不屑地想着,這麽個女婿,誰家不動心,偏偏便宜了徐家。徐家不過是佔了鄰居之利,能時時相親近罷了。若是西園和程家相鄰……哎,可憐的二丫頭,沒這個命。
說笑了一會兒,程御史動了情,吩咐小丫頭拿熱水洗漱了,早早上床歇息。
床笫之間,秋姨娘吹着枕頭風,「你說肯定不成,讓老太太開口,方是正理。讓老太太逼着她給二丫頭說個好人家,若說不成,只管鬧騰,鬧騰狠了,她便吃不消。」
程御史雖是意亂情迷,卻也覺不妥,含含糊糊的並未答應。近來程老太太頗為安靜,好好的日子過着,做什麽要蓄意生事?
秋姨娘在床上一向柔媚入骨,服侍得程御史順心暢意。這晚程御史又是盡興,迷迷糊糊快入睡之時,還在想着二丫頭的親事確是要緊,不如自己想法子打聽孟家老太爺的當年逸事,許是能想着法子,也未可知。
孟家老太爺,那可是兒子個個成才,女兒個個嫁得好,孫子、孫女、外孫子、外孫女加起來足足有三十餘人,個個聰明伶俐。令人羨慕的爹爹,令人羨慕的老太爺。
西園,孟悠然一副依依不捨狀,「兒子,爹娘都走了,剩下你一個人,好不冷清。」不只我們走,連着你岳父、岳母、大舅子、小舅子,還有你那美麗動人、膚如新荔的未婚妻,全都要離開你。可憐的阿勱,可憐的兒子。
「哪會。」張勱微笑,「有師公他老人家在,我怎麽會是一個人。還有姑丈、姑母和小冾兒。」
安驥是來研究淮水治理的,不回京城。
「趁着你岳父、岳母還沒走,多孝敬孝敬。」孟悠然興緻很好,不遺餘力地笑話兒子,「還有膚如新荔的小美女,在灑淚而別之前,多看兩眼也是好的。」
張勱笑道:「天色不早,好睏,睡了、睡了。爹、娘,兒子告辭。」好似閑庭信步般邁出步子,只兩三步,已飄然出屋,孟悠然捉都捉不住。
「哥哥。」孟悠然捉住安安生生坐在太師椅上的張並,笑咪咪問道:「兒子有沒有對咱們這般上心、這般孝順?親自看藥方,親自端葯碗,還嚐上一口兩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