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寶玉的性選擇
賈寶玉滿一周歲時,賈政想預測一下兒子未來的志向和前途,“便將那世上所有之物擺了無數”,讓寶玉去抓取。這個習俗謂之“抓周”。奇怪的是,寶玉對於那些紙、墨、筆、硯、金元寶、書本等物,“一概不取,伸手只把些脂粉釵環抓來”。於是,賈政勃然大怒,說:“將來酒色之徒耳”(第2回)。當然,安排寶玉如此做,是曹雪芹出於小說內容的需要,但是,並非沒有生活依據。寶玉的這種選擇,其實是一種性選擇,他選擇的是一個朦朦朧朧的異性世界的氛圍。我們知道,在賈府陪伴和服侍女眷及孩子的,是一大群屬於奴僕範疇的嬌美女性。如果有“胎教”一說的話,寶玉在他母親肚子裏的時候,就感受到了這些美麗的女性的魅力了。待到出世,奶媽、丫環日夜相伴,抱他、觸摸他、逗哄他、吻他,使寶玉無時無刻不沉溺在一片美麗的女性的海洋里。他聞到的是女性身上散發的脂粉芳香,他觸到的是女性溫柔綿軟的身體的各個部位,他看到的是女性綺麗的衣衫和閃光的釵環,他聽到的是柔弱婉麗的說話聲和叮鐺的環佩聲,官能肆無忌憚地接受着這些來自女性世界的種種印象,印象造成刺激,刺激喚起反應,反應積累成一種經驗,所以寶玉在“抓周”時,才專抓脂粉釵環,而其他的象徵著讀書長進、升官發財的物件,與一個周歲的孩子有什麼干係呢?這種性選擇的經驗,作為一種心理能量恆定地存在於寶玉的身上,及至年歲漸長,依然不減。第19回中,襲人勸說寶玉,“再不可毀僧謗道,調脂弄粉,還有更緊要的一件,再不許吃人嘴上擦的胭脂了,與那愛紅的毛病兒。”我們會驚異於寶玉為什麼喜歡吃女性嘴上擦的胭脂,其實,這是因為在兒時,丫鬟們領帶着他,那些擦胭脂的嘴不時地與他的臉和嘴摩挲、親吻,胭脂的紅艷的色彩、清雅的香氣和甜潤的味感,給了他強烈的刺激,“胭脂”成為了一個女性鮮明的符號而儲存下來。以致在後來的歲月里,寶玉吃胭脂成了他對女性世界頂禮膜拜的一個極典型的細節,從而在書中屢屢出現。襲人要寶玉改去“愛紅的毛病兒”,其實,這哪是一種對顏色的偏好呢。在古代,凡與女子接近的或親近的事物,多冠以一個“紅’字,如“紅妝”、“紅顏”、“紅袖”、“紅轎”、“紅樓”、“紅粉佳人”等等。因此,寶玉的愛“紅”,不過是愛與之密切相關的女性,並將其極端化,成為一種移情的象徵性行為,欲要其改可說是難乎哉!倒是黛玉對寶玉的這些行為表示深切的理解,當她發現寶玉左邊腮上沾着一點胭脂印時,一邊用帕子替他拭擦,一邊說:“你又干這些事了。干也罷了,必定還要帶出幌子來。便是舅舅看不見,別人看見了,又當奇事新鮮話兒去學舌討好兒,吹到舅舅耳朵里,又該大家不幹凈惹氣。”此話為知己之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