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盡心思終枉然的襲人(2)
寶玉之所以答應這些條件,並非出於對襲人的“情有獨鍾”,是出於對一個女性世界的憐惜和呵護,他不願意周圍的美麗女性有任何一人忽然離去,他需要的是一個女性世界的完整性。因此,在同一個回目(第19回)中,寶玉去探黛玉,“黛玉因看見寶玉左邊腮上有鈕扣大小的一塊血漬”,以為誰用指甲刮破的,寶玉說“不是刮的,只怕是才剛替他們淘漉胭脂膏子”時沾上去的。可見他並沒有把襲人的約法三章放在心上,依然故我,一意孤行。襲人在控制寶玉這個內部世界的手段失效之後,便把渾身的解數用在對付寶玉的外部世界上。其一,她更有力地靠攏賈府的當權者,取得他們的信任,鞏固自己的地位。她極力討好賈母、王夫人、鳳姐、薛姨媽,就連這些當權者的下人,如鴛鴦、平兒等,都小心侍奉,曲意逢迎,以致都對她讚譽不已。在第36回中,王夫人就以種種方式確定了她“妾”的地位:“把我每月的月例二十兩銀子裏,拿出二兩銀子一吊錢來,給襲人去。以後凡是有趙姨娘周姨娘的,都有襲人的。”後來襲人的母親死了,回家守喪,臨行時鳳姐派車派人予以特別關照。這一切都表明她享受的是姨奶奶的待遇。其二,襲人自知不能當上寶玉正兒八經的夫人,只能充其量當個妾,但她這個妾的地位也是很容易被取代的。與襲人同樣出身微賤且聰明漂亮的年輕女性,在賈府比比皆是。因此,她不能不繃緊神經,時刻注視着“敵情”的變化。她的慣常做法首先是忍讓,晴雯發脾氣,尖刻地譏刺她,她可以忍氣吞聲,不奮起反攻,以柔克剛。而在暗地裏,卻常向主人打“小報告”,使得晴雯、芳官、四兒等幾個女孩子相繼被逐出寶玉的身邊。寶玉對襲人當然是有懷疑的:“咱們私自玩話,怎麼也知道了,又沒外人走風,這可奇怪了!”“怎麼人人的不是,太太都知道了,單不挑你(襲人)和麝月秋紋來?”(第77回)在祭晴雯的芙蓉誄中,寶玉說“鉗奴之口,討豈從寬”,即是暗指襲人告密。襲人最厲害的一招,就是千方百計讓寶玉和眾姐妹隔絕開來,她對王夫人說:“……雖說是姐妹們,到底是男女之分,日夜一處,起坐不方便,由不得叫人懸心……”(第34回)其三,襲人自知是個“妾”的地位,那麼選擇什麼樣的人當寶玉的夫人,也是她甚為關心的事。在可作為寶玉夫人的候選人中,史湘雲是不可能獲得此殊榮的,只有黛玉和寶釵各有千秋。而襲人深知寶玉和黛玉彼此之間心氣相通,肝膽相照,雙方都渴望結成連理。而襲人卻極害怕黛玉成為自己的“主母”,她不喜歡黛玉對愛情的極端排他性,如果黛玉成為寶玉的夫人,“卧榻之側,豈容他人安睡”,誰都不可能從黛玉那裏分走一杯羹;她不喜歡黛玉的尖刻和不寬容,唇槍舌劍,得理不饒人,若成為了一家人,她還怎麼和黛玉相處?幸而襲人窺測到賈母和王夫人的心事,她們非常賞識寶釵,這一點與襲人的心思暗合,因為寶釵雍容大度,待人寬厚,她和她更容易相處。於是在暗地裏,襲人成了一個“擁薛反林派”,她對於能向鳳姐進言並得眾人愛戴的平兒,受人尊重又最得賈母歡心的鴛鴦,皆巧與周旋,並悄悄地施加她的影響,以確立寶釵的正宗地位。在寶玉和寶釵結婚後,寶玉突然遁入空門,襲人的處境是相當尷尬的,她不能不聽從王夫人、薛姨媽的安排,走一條出嫁的路。“如今太太硬作主張。若說我守着,又叫人說我不害臊,若是去了,實不是我的心愿”(第120回)。因為,襲人作為妾的身份,並沒有明媒正娶,拜天地入洞房而禮法化地確定,那麼她是沒有資格為寶玉守節的;而真正要另嫁他人,心裏又是一百個不情願的。她只能“委委屈屈上轎而去”,嫁給了唱小旦的蔣玉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