V第三十五章
張屷也哭了。一隻手抹眼淚,一隻手拉住張雱央求,「爹爹,咱們走時,把小不點兒抱走。」看她哭的多可憐呀,跟那天一樣可憐。
兩個孩子哭了個稀里嘩啦。
當然那天張雱一家並沒有走,是又過了大半個月才走的。他們一家起程上路的時候,冰雪已經消融,天氣已經轉暖,柳樹上已長出了小嫩芽。
謝四爺抱着小女兒到郊外流杯亭送行,同座的還有虞知縣、幾名衛所軍官、一個大和尚。謝流年舉目四望,很好,有文官有武官,有兵有匪,有僧有俗,還有謝四爺這位白衣名士,真齊全。
酒筵過後,灑淚而別。謝流年揮舞着小手臂,目送張家的馬車離去,愈來愈遠。謝四爺淡淡看了眼懷中的小女兒,好,這回總算沒哭。
遠遠的,馬車停下了。隨後,一個小小的身影跳下馬車,向這邊跑了過來。他年紀很小,不過跑的很快,不大會兒功夫已到了近前。
「小不點兒,這個送給你。」小男孩兒從頸間取下一個銀項圈,上掛一枚碧瑩潤透的藍田仔玉玉鎖,「大和尚說,這是可以保佑小孩子平安的,給你戴着。」
俊美的小臉上,晶瑩的汗珠不斷滾落,墨玉般的大眼睛裏滿是誠懇和關切。謝四爺蹲下身子,任由他給謝流年帶上銀項圈。
「謝世叔,我,我會想你們的。」小男孩兒結結巴巴,說出了生平第一句肉麻話。然後,看了小小的謝流年一眼,紅着臉跑了。
馬車上的人等到他,集體發出一聲歡呼。岳池擠到張雱和解語身邊,一臉謙虛的請教,「爹爹,娘親,請問偏心兩個字怎麼寫?」阿屷這麼小你們就惦記着給他討媳婦了,我和大哥呢?
張雱把滿臉通紅的小兒子拉到懷中,解語懷中坐着小張嶷,夫婦二人異口同聲,「他們兩個最小嘛。」而且阿屷憨憨的,也是個死心眼兒。
沈邁倚在靠墊上,樂呵呵招呼,「阿忱阿池過來,阿爺疼你們。」沈忱和岳池一邊一個靠在沈邁身上,嘆道:「敢情我倆還有人要啊。」車內響起一片笑聲。
張雱一家慢悠悠回了湖州梅溪老家,謝流年恢復了往日生活。她和從前一樣或是在西跨院自在玩耍,或是在萱暉堂嘻戲笑鬧。若是謝四爺空閑了,不拘白天還是晚上,會抱她在懷裏慢慢講書,講的很有趣。
夏天來臨時,謝流年愛上了戲水。晚上洗澡時常常貓在水裏不肯出來,「再洗洗,再洗洗。」躺在水中好似很享受的樣子。何離跟謝四爺商量過後,索性給她換了一個大大的香樟木盆子,洗過之後由着她在水中玩一會兒。
這個夏天,謝流年走路已經很穩了,她常跟在謝棠年身邊,在花園裏、荷池邊玩耍。何離膽子小,必定要親身跟着跑來跑去,唯恐兩個孩子有什麼閃失。「在水邊呢,那要格外小心才成。」謝四爺笑話她,她也不以為意,溫溫柔柔解釋道。
偶爾遇到膽怯怕羞的謝豐年,謝流年總會沖她熱情的笑笑,大聲叫「細姐姐」。對這狀似無父無母的女孩兒,謝流年內心中有股子憐憫。
謝豐年總是一幅受寵若驚的樣子。她自幼過慣了苦日子,如今不僅錦衣玉食,府里長輩對她也比先前上心、和氣。謝老太爺、謝老太太、謝四爺都時常着人給她送些上等茶點果饌、筆墨紙硯。從今年春上開始,她和謝綺年、謝華年一起在家中上學,讀書寫字,琴棋書畫,都有所涉獵。
這是她從前想都不敢想的好日子。謝豐年從小會看人眼色,她不笨,知道之所以能有今時今日,和這位七妹妹多多少少有些干係。旁人且不說,謝老太太若不是因為謝流年喜歡,怎麼會注意到謝豐年。
謝豐年一天天豐臾起來,也好看起來。從前,她瘦的像只竹竿。竹竿哪裏有好看的?所以她不起眼,不受人看重。「細姐姐,好太!」謝流年拉着她大聲讚美。一個女孩子,你越誇她美,她就真的會越美。女孩子需要讚美,更勝過需要脂粉。
「四妹妹氣色真好。」秋風漸起時,謝綺年俏生生站在桂花樹下,滿臉含笑,「許久不見母親,四妹妹可想念她?」三太太被送回娘家,算來已有半年之久。再怎麼著,也該接她回來了罷。
謝豐年低着個頭啰啰嗦嗦,說不出話來。讓她說「不想」,她沒那個膽子;讓她說「想念」,打死她也不願意說。想念?誰生下來是賤骨頭不成,上趕着想被人凌虐?
謝綺年不由心頭火起,這是什麼意思?做出這幅樣子,是誰欺負了她不成?自己這做嫡姐的半點不搭架子,好言好語跟她商量着,她倒抖起來了!
「母親素日待你不薄。」謝綺年聲音冷冷的,「你若有良心,豈能不想念她?」不能再等了,着實等不得。娘親才回苗家時還不礙,橫豎有大舅二舅在,都是疼妹子的。可如今二舅陞官到了外州,大舅卧病在床,家事全是兩位舅母把持!娘親她的日子一日比一日難過,實在是等不得了。
想到三太太來信中提到的苦況,謝綺年心如刀絞。她這樣從小嬌生慣養的苗家獨女,如今被兩位舅母整治的常常挨餓!一發脾氣就關起來餓着!說讓她敗敗火!不只嫂子們待她不好,連侄女們都對她風言風語的不恭敬。哼,一幫沒出息的,不就是怕有個長住娘家的姑母,她們這待嫁的女孩兒不好說親事么。
那是我的親娘,我不能眼睜睜看着她受苦!謝綺年狠狠心,冷冷吩咐道:「我知你定是個有良心的。今晚隨我一道去見老太太,求她老人家接母親回來。聽清楚沒有?」明知謝豐年一向懦弱,只有聽命於人的份兒。
謝豐年啰嗦着點了點頭,顫聲應道:「是!」聽謝綺年這話音兒,她是已經鐵了心,不可更改了。
八月初一這晚,謝綺年帶着謝豐年、謝之年跪在謝老太太面前,哀求「接母親回來」。「七弟年幼,思念母親。便是我和四妹妹,豈有不想她的?還求老太太開恩。」帶着弟妹連連叩頭求懇。
謝老太太淡然一笑,問道:「之哥兒,你想念你母親么?」謝之年歪着頭想了想,老實承認,「想。」小孩子哪有不想親娘的。
謝老太太同樣問了謝豐年,「豐姐兒,你想念你母親么?」謝豐年俯伏在地上只是哭,一句話說不出來。
謝綺年滴淚道:「老太太,四妹妹她想念母親,痛哭失聲,還望您莫要怪她。」孺慕之思,誰人沒有,真是感人肺腑。
謝老太太悠悠說道:「豐姐兒,若你想念於她,我便承許你,接她回來。」若是庶女也想她,可見這人還有可取之處。
謝豐年急切的抬起頭,一臉惶恐的看着謝老太太。然後,她哀嚎一聲,昏了過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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