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可留青史
古常勇雖對農事不太了解,但對本鄉的情況還是比較熟悉的,也覺得這生意不錯。問道:“小兄弟,你打算將這壓井賣多少錢一個?”
楊錚道:“不知古大叔製作此物費錢幾何?”
古常勇暗自盤算了一下,道:“按你的要求打制,一斤鐵差不多二分銀子本錢。”
楊錚道:“若是別的匠鋪來打制,是否花費更多?”
古常勇笑道:“別家匠鋪嘛,若要做得合你要求,多花工夫打磨,倒也做得。只是所費本錢,比我這裏怕是要翻上一番。”
楊錚這一次所作的圖樣,因諮詢了古家父子材料工藝相關問題,比之前在家中設計時小了一些,也薄了一些:壓井外筒長一尺五寸,徑七寸,壁厚一分;內筒長三寸;加上其餘小部件,總重大約二十三斤。
以此重來計,古記鐵鋪打制一個,成本為四錢六分銀子。按古常勇所言,別的匠鋪打制,則需九錢六分銀子本錢。就算他的話有水分,相差也不會太多。今日修農具,那家店鋪開價都要三分銀子一斤鐵呢。
默算片刻,楊錚道:“一個壓井大約用鐵二十三斤,就定價九錢銀子一個吧。”
古常勇愣了一下,心道,你這重量是如何估算的,莫非曾在別處做過,但並不成功,不過卻知道了壓井的斤兩?
他按下心中的好奇,勸說道:“依我之見,你不妨按六分到七分銀子一斤鐵來計價,一個壓井賣一兩半銀子,數家農戶合用一個壓井,還是能夠承受的。恕我直言,此物雖巧,打制卻不算太難,早晚會被人學了去,起手多賺些才是道理。別的鐵鋪若花心思琢磨,或請個手藝巧的匠人主事,數月內降到三分銀子一斤鐵應當不難。那時你再按一兩銀子一個來賣,還能再賺一筆。”
胡喜子點頭道:“古掌柜之言有理。秦州就這麼大,民不過三十二里,除去靠着河、湖便於引水的幾個裏,能賣出四五百個就頂天了。眼下離入冬已不足兩月,時日太緊,恐怕也賣不出多少,倒不如等來年開春再行發賣。”
古常勇贊同道:“胡掌柜的主意好!今年我們先做上一兩百個,來年開春發賣,再視售賣情況補做一些,這樣能賺得更多。小兄弟,你放心,不管賣出多少個,你都佔八成利,我只拿兩成。我老古絕不會做欺瞞之事。”
胡喜子聽着不禁有些耳熱。倘若前兩百個都按一兩半銀子賣出,一個便能賺一兩銀子,其中八錢歸楊錚,那可是一百六十兩銀子啊!他每天殺豬賣肉,刨去所有開銷,收益也不過二錢左右銀子。一百六十兩銀子,比他殺兩年豬還強。
從生意角度考慮,古常勇和胡喜子的話自然沒錯。此時又沒有專利保護,誰學去了都能做,不用向發明人交一文錢。這樣操作,確是能多賺些銀子。
但楊錚之意卻不在此。他微微一笑,道:“古大叔誤會了,我並非是為了牟利才找你做這個東西。”
古常勇奇道:“那你費心設計此物,又是為何呢?”
楊錚道:“我之初心,只是因見父母種地辛苦,讓他們能夠輕省一點。但如果這壓井當真好用,便想推而廣之,讓更多農戶受益。古大叔如能促成此事,讓壓井傳遍四鄉,必能名留史冊,為世人銘記。”
古常勇聽得一愣,再細想楊錚話中之意,不由暗自盤算起來。
楊錚見古常勇臉上神情變幻,便知他理會了其中的關鍵。從這半天的接觸也能看得出,這位古掌柜是個很精明的人,否則也不會一見鼓風輪的模型便極為重視,進而想到種種“放大樣”的關鍵了。
但古常勇畢竟只是一個冶鐵鋪的老闆,對壓井於農事的意義顯然並不敏感。另外此時的匠人均將先進的技術、器具視為獨門秘技,以保證在與同行中的競爭中佔據優勢。對於壓井,他自然以為楊錚也會抱這種想法,若不能獨家佔有,那便高價賣出賺上一大筆。
可楊錚的打算,卻給古常勇點出了一個更高的收益層面。
要想青史留名,自然是極不容易的,尤其對於一個匠人而言。記史、寫史的都是士人,匠人做所的機巧之物,他們一面享受其便利,一面卻又很看不起,稱其為“奇技淫巧”,是上不得檯面的東西。
但要是這物與農事相關,那就立刻不同了。
大明以農為本,興修水利灌溉良田,讓地里長出更多的糧食,又有哪個地方官不喜?產的糧食多了,稅糧自然也會增多,而徵稅納糧、勸民農桑,歷來就是親民官最主要的兩項政績。
然而秦州山高地寒,不宜灌溉,水利之不言久矣。自國初至今,時有飢荒發生。並非官府不想做什麼,而是實在沒什麼可做。
壓井的出現,顯然能夠在很大程度上改變這種狀況。這物件小巧便宜,若當真有利於農事,知州必然會重視,只要能見到效果,進而推廣也在情理之中。作為壓井的發明製作者,隨之揚名自然就不難了。
楊錚留時間讓古常勇思忖了片刻,又道:“定價九錢銀子,既能獲得一定收益,又能讓古記壓井佔有競爭優勢。別人若是仿製卻難以獲利,想必就會淡了此心;即便真有人能仿製得一樣,又能從中得利,至少也是明年的事了。到時古記壓井名氣早就傳開了,這正宗的名分可是誰都搶不去的。”
古常勇聽楊錚接連說到“古記壓井”,一顆心不由跳得劇烈起來。
他收了楊錚的“鼓風輪”大禮,本想用壓井之利作為回報,這便等於兩不相欠了。一百多兩銀子對他來說也不是個小數目,更何況是楊錚這樣的普通農戶人家。但楊錚並未給他這個“還人情”的機會,進而拋出的誘惑,簡直讓他無法拒絕。
這可是名利雙收的機會啊,試問又有幾人能完全不看在眼裏?
古常勇深吸一口氣,起身朝楊錚拱手施禮,道:“不知小兄弟要我以何相謝?”這一番接觸下來,他對楊錚不敢再有絲毫小覷之心,若不知對方的用意,他可不敢輕易收下這兩份大禮。既然如此,不妨把話說開,反正這裏也無外人。
楊錚起身回禮,道:“古大叔言重了。我雖剛認了幾個字,卻立志要取功名。”
古常勇笑道:“以小兄弟的聰慧,取進士是早晚的事。”
楊錚亦笑道:“那就承古大叔吉言了。”
施人以惠卻又別無所求,這樣的人多半無人敢去結交,因為很多人都怕欠了人情還不起。而自古以來,受惠者轉而仇恨施惠者之事也不少。楊錚既有所求,古常勇自然就不擔心了。
要取功名,首先就要進學。而考秀才的第一關,便是縣試,於秦州就是州試了,錄取與否全在知州一人。若提前在知州那裏得了好印象,只要文章不是太差勁,過關就容易得多。如果能得個案首,秀才的功名幾乎是穩打穩的。
古常勇雖識字不多,卻也知道科舉的關鍵。從求名這一點來說,楊錚與他的需求是一致的。大明的人最喜傳神童之事,古常勇認為楊錚完全擔得起“神童”這個稱謂。秦州出了神童,再得個功名,對於知州也是政績,皆大歡喜的事誰又不願意去干。
另外讀書是很花錢的,楊錚雖說是拒絕了壓井之利,但總不至於連必要的學資也不取吧。
……
……
楊錚與胡喜子從古記鐵鋪出來,徑回肉鋪。此時鋪中當日的肉已經賣完,兩個夥計正在收拾,月盈幫着楊芝兒在櫃枱后理賬。水娃則被他爺爺接走了,此時並不在店中。
楊芝兒見丈夫這麼久才回來,身上還帶着酒氣,頓時臉色就有些不好看,斥道:“大白天就在外面喝酒,家裏的事還要不要做了?”
未等胡喜子分辨兩句,楊百牛找了過來,說他們事已辦完,這就準備回楊家坪。
楊錚道:“百牛叔,我在城裏還有些事情,請你轉告我爹娘,過兩日再回去。”
胡喜子道:“是啊,我阿舅還有大事要做,在我家住兩天再回去。”
楊芝兒不知端的,但見楊錚要留兩日,正是心中所喜,便請楊百牛先回。楊百牛見狀便告辭了。
外人一去,胡喜子見妻子又要發作,搶着將之前在古記鐵鋪之事備述一遍。因尚存酒意,言辭不免有些誇大,眉飛色舞,口沫橫飛,直把楊錚誇成魯班再世,聽得楊芝兒與月盈二女一愣一愣的。
楊錚實在有些聽不下去了,打斷胡喜子道:“沒姐夫說得那般誇大,我只是想出了個小物件,恰被那古掌柜看上了。”
胡喜子道:“那古掌柜又豈是一般人,能被他看上眼可不容易。更何況你不費一文錢,就讓他心甘情願為你做事,可真真了不得啊!”
楊錚道:“姐夫,切不可這樣說,這只是一樁互惠之事,不在於誰為誰做事。”
胡喜子拍了下嘴巴,點頭道:“是,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