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老鴇咳了一聲,手裏的帕子揮得更高,「看到了沒,不是我逼良為賤,是這家人養不活女兒,要把女兒送我做養女。」說著,她手裏抖出一張紙,「看看,我這上面寫的可是收為養女,你說話可要小心,不能這樣空口白話誣賴人。」
青樓買人都是寫成收為養女,邵思翰雖然知道,但和這種老鴇吵架還是不行,稍微思索一下才道:「雖說是你收為養女,但是這孩子不願意跟去,何不讓她一家團圓,也是一件好事?」
話剛說完,婦人突然上前一把往他的臉上抓去,他沒想到這婦人竟這樣撒潑,一時閃避不及,臉上已帶了傷痕。
婦人猶自張口大罵,老鴇冷笑道:「看到了吧?不是我讓他們一家人分離,人家的爹娘都肯了,你來插什麽嘴?」
女孩哭叫得更厲害,猛地往婦人的手上狠狠咬了一口,趕取跑到邵思翰跟前跪了下去,一開口竟是官話,「求求您救救我,那個不是我娘,我娘早死了,她吞了我娘的嫁妝,還想把我賣掉,求您救救我。」
女孩哭得凄慘,邵思翰正想說話,卻傳來王璩的聲音問:「那男人是你的親爹?」
女童雖然哭聲不小,但耳朵還是靈敏,朝說話的方向猛點頭道:「是我親爹,我娘被那個女人氣死了,我爹就……」說著說著,她放聲大哭。
婦人見女孩說出隱情也不惱火,張口又嘰嘰呱呱地說著話。
老鴇斜着眼看過去,「這人說了,賣誰不是賣,你們要是能拿出十五兩銀子,就把這女娃帶走,只是,我倒要看你們能不能走出這地方。」
老鴇的話剛說完,婦人突然大叫了一聲,臉上居然挨了一巴掌,那男人也被一掌打飛,婦人抬頭正準備嚷罵,看見面前竟多了兩個高大的男子。
站在他們面前的是嬌小的王璩,她衣着素凈,發上只插了一支玉簪,似乎氣憤非常,雙手抖得不成樣子,她看着那個被拍飛的男子,顫抖地問道:「你真是她的親爹?」
男人雖被打了一掌,但挨得不重,此時站了起來用生硬的官話答道:「她是我的女兒,我生她養她,現在銀錢不湊手,賣了也是常事,就算到了堂上在大老爺面前也是這樣說的。」
婦人原本有些發抖,聽了男人說的話,腰板又直了起來,頭抬得高高的,嘴裏又是一串話。
邵思翰有些訝異於王璩的反應,一路上遇到過比這個還可憐的事,但是她從沒有這樣激動過。
娜若把女孩拉了起來,拿出帕子替她擦淚,女孩雖然明白救星來了,但一雙眼還是睜得大大的,眼裏滿是驚怕。
王璩低頭伸手摸一下女孩的頭,示意她不要害怕,接着昂起頭朝那對夫婦道:「身為父母卻不仁不慈,禽獸不如。」
被忽視的老鴇笑了出來,「我說,你也別管這件事,今日不賣給我,你以為她能過什麽好日子,還不是挨打受罵,連頓飯都沒得吃,要是到了我家,我好歹還會給口飯吃。」
女孩又大叫起來,這次卻是對着王璩,「求求您,求您把我帶到京城去,我要去找舅舅。」
男人出聲喝罵。老鴇又笑了,「傻孩子,還要找舅舅,每年去趕考的人那麽多,你那舅舅起碼去了十年,只怕骨頭都能敲鼓了,還找得到嗎?」
女孩也知道找舅舅不過是個夢,但好歹有夢有目標,她啐了老鴇一口,跪到王璩跟前道:「求求您,我會做活,會伺候人,求求您把我帶走。」
女孩的聲聲哭訴讓王璩不禁滿臉是淚,自己如果沒有遇到阿蠻,沒有找到舅舅,而且舅舅沒有權柄,是不是自己已經化成一坯黃土,娘的冤屈就永遠洗不清了?
王璩臉上的淚讓邵思翰更加驚訝,想起她曾說過的話,看來,當年她在威遠侯府遇到的更難以讓人啟齒,否則,得要是怎樣的恨意才能讓一個人不僅毀掉了夫家,又毀了娘家,這兩者對天下女子來說都是庇護所。
女童哭聲震天,周圍的人開始指指點點,王璩聽不大懂當地的土話,不過也有幾個人是用官話說著,她漸漸明白前後因果,這一家子雖然不富有,但也能稱溫飽,三年前,婦人死了丈夫,還帶着個兩歲的女兒,不知怎麽的就和這男人勾搭上了,那時,女孩的娘生病,婦人就打着照顧的名義住了進去,照顧沒幾天,女孩的娘就死了,地方上雖也有人嚷嚷着恐怕是被毒死或什麽的,但仵作來瞧過,說是病死,又沒有娘家做主,也就一口薄皮棺材葬了。
之後,婦人就光明正大和這男人在一起,天下的後娘都差不多,這樣的人家又沒什麽基業,婦人對女孩更是沒了笑臉,夏日裏讓她頂着大日頭去井邊洗衣,冬日最冷時讓她去外面挑菜,嶺南雖然暖和,但冬日總比不了夏日,也是要穿棉衣棉褲的,不過,女孩沒有那樣的衣衫穿上身,能穿着夾棉的就算是運氣極好,常年只穿着薄衣和一條單褲。
鄰居們常常指指點點,婦人也不在意,指點的越多,她反而以家裏沒有錢、養不起兩個女孩子回嘴,兩個月前,她生下一個兒子,就更在男人面前聒噪個不停,說現在孩子太多,如果不賣掉一個,家裏就活不下去。
男子和婦人所想的不一樣,見女兒總是哭泣告狀,認為她不懂事,不曉得要尊重後娘,倒不如婦人帶來的拖油瓶總是笑臉相迎,又常嘴甜地叫着爹,原先還會和婦人爭幾句,到了後來也就變了心腸,女兒留在家裏也不過就是整天哭哭啼啼,還不如照婦人的話賣了出去,不僅得了銀子,耳根子也清靜,至於前頭妻子的恩情,早被他拋到腦後了。
鄰居們七嘴八舌議論着,王璩的手緊握成拳,控制着自己不讓侍衛們出手把那男人和婦人打飛。男人還有幾分慚愧,畢竟女孩是自己的,婦人的一張臉卻是通紅,站直身叉着腰和鄰居們嚷罵。
男人扯扯婦人的袖子,喃喃說了一句,婦人的眼頓時圓睜,蹬蹬往屋裏跑去,沒多久就抱了個襁褓出來,身後還跟着一個五、六歲的女娃,見狀,鄰居們都愣住了,婦人卻大哭,嘴裏嚷叫個不停,男人急得拉住她,女娃也哭起來。
看來,婦人若不是嚷着要跳井就是要回娘家,旁邊有兩個講官話的人語帶譏諷地道:「要跳井就去跳,男子漢被女人這樣挾制,算什麽男人?」
婦人還是大哭不止,男人雙手合十拜了又拜,嘴裏又在說些什麽,婦人這才停下哭泣,和男人說了一句,男人點頭不止,轉身與更加不耐煩的老鴇說了一句,老鴇的臉上閃過輕蔑,伸手就要拉走被王璩扶起、娜若正安慰的女孩,不過,老鴇的手在半空中就被侍衛擋住了。
就見她將手裏的帕子揮了一下,怪裏怪氣地道:「做什麽,是她的親爹要把人賣給我,一手交錢一手交人,就算是到了縣老爺跟前也這樣說,你們還敢攔。」
侍衛看都不看她一眼,只是護着王璩。
老鴇又要發怒,她能在地方上開窯子,背後當然有撐腰的,況且,她看王璩一行人的打扮不過就是過路客商,沒有什麽好怕的。
邵思翰走了過來,「這位大嫂,你今兒是帶不走人了,還是請回吧。」
老鴇看他一眼,居然對他斜了個媚眼,手搭上了他的肩頭,「這位爺,看得出來您和您家奶奶都是善心人,可是您要知道,爹娘要賣孩子,連皇帝也不能說不,況且,就算我今日不帶走,這孩子留在這裏也不會有什麽好下場,遲早被她後娘磨折死,倒不如我做做好事,把她帶走,省得日後沒了命。」她說完又是一陣嬌笑,看着王璩的眼裏分明有挑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