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十個月(3)
——我想起,在高中里一直反覆做的一道物理題目:正在行駛的火車車廂頂上有一個水滴,問它落下時是會垂直還是往前還是往後。這道題目我從來也沒有搞清楚過。後來發展成還要你計算水滴落下的速度什麼的。我那時手握一支鉛筆,把下巴放在草稿紙上,幻想自己就是那個水滴,高踞在車廂上方,盤算着往哪裏落下……然後就以某個無法計算的速度墜落,墜落,墜落……落在列車員的脖子裏。我再次厭倦地往窗外看去。火車開得很慢,彷彿是在山道上盤旋,小心翼翼。我想起初中那次到昆明去,火車就是這樣開了很長一段路——一面是山壁,一面是懸崖。山壁上密密地長着樹,翠綠的枝葉湊上前來,親昵地在車窗、車頂擦過,發出“噝噝”的聲音。A、B和C在討論軟座是如何的舒適。B說買兩張軟座然後躺下來,是很舒服的。A說:這樣的票價大概可以買一張軟卧了。C說,可能還是坐着好,在火車上一躺下來就想人非非。A聽了,嘿嘿笑着問,怎麼就想入非非?我拆開了桌上放的一包果凍,開始漫無目的地吃,間或抽一張面巾紙擦擦濺到臉上、衣服上的果汁。有一兩次,A扭頭看着我,很不屑的一副表情說:“你怎麼智商那麼低的啦?果凍怎麼會濺出來的?”我理直氣壯地說:“是的呀。”我現在經常肆無忌憚地大聲說,是的呀,是這樣的呀,是呀是呀。喇叭里在說前方到達什麼什麼站的時候,我開始默默策劃如何在前面不露痕迹地下車,下去住幾天。可是這樣一來,我的包就要落在車上了。於是,開車的時候,A、B和C就想:咦,解頤怎麼沒了?到了上海,還是沒看見。他們就想:糟了,把解頤丟了!其實只是解頤把她的包丟在火車上了——是解頤把他們丟了。我閉上眼睛,靠在椅背上,在列車輕微的震蕩中幻想出軌。轉念一想,這樣對A、B、C就太不公平了,於是就只好打消了這個念頭。A的手放到了我的頭上——我感覺到他的那個溫度。我現在不想說話了。儘管我從小就喜歡一天到晚嘮嘮叨叨,喜歡念經似的嗦,可是現在我還是不願意說話了——千不願意萬不願意。我想去跑步,一直跑到上海去。我還是回到上海了。我們向地道走去的時候,我跟B拖在後面。我悄悄在她耳邊說廣舒美,你不要生張斕的氣呀。你應該能理解他的呀。”B定定地把我看了一看,然後眼光墜到地上。在地道里,她說:“我知道。我不生他的氣。”隨即她抬頭吐了口氣,笑嘻嘻地說:“回去給Van打個電話。”走出地道,看見外面露天裏的燈光的時候,C大聲說:“還是上海好!”我笑嘻嘻地看着他好看的臉龐和四肢,想:是的,上海是好。可是,我還是回到上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