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考後十個月(2)
到火車上坐好,我們才發現C帶了一個非常好的照相機。我跟他開玩笑說:“你今天還準備有時間拍照啊?你不要吃飯和睡覺了啊?”C喝着無糖烏龍茶,面無表情地說:“我上個月剛剛去聽了幾次攝影講座,今天能碰到我給你們拍照,是你們的榮幸。”“你當我們是試驗品啊?”A笑起來說。B說:“謝謝你喔!”B看着C的時候,從頭到腳都是笑的意思。今天他們兩個人都穿着白顏色的衣服,肩並肩坐在我和A的對面,中間放着C的那瓶無糖烏龍茶,連身上的氣味也似乎是一模一樣的,叫我越看越舒服。火車剛剛開出車站,C就從包里掏出兩副牌來,說:“打牌打牌。”我們都很有興趣,就只有A說昨天很晚才睡,要眯一會兒。隔走道有一個學生模樣的人,剛才和C搭過幾句話,C就把他叫了過來,讓A在一邊聽音樂打瞌睡。我們打拱豬。A眯了一會兒醒過來,頭湊上來看,手裏舉着C的無糖烏龍茶的瓶子說:“誰是豬?給我敲一記頭!”我們說:“憑什麼?”他說:“哎呀,我是裁判呀。”“打手!”C說,“什麼裁判!”B在看自己的牌,這時從牌上面把頭抬起來,笑道:“他倒好,一個人逍遙自在,還要敲敲人家的頭什麼的。”C拉來的牌友在一邊窮笑,笑得牌也掉在地上,他就說:“哦喲!”趕快彎腰去拾。我們就在牌桌上笑他。A敲不到誰的頭,只好繼續閉目養神。過半晌,他突然一睜眼,嘴巴一歪,嘿嘿嘿嘿地笑,說:“誰啦?誰啦?”C說:“舒美!”A就站起來,越過我的頭去敲B。這樣反反覆復,B被敲了好幾次。A說:“劉舒美,怎麼總是你啦?”B輕輕地說:“沒有辦法呀。”說著把牌打出去。C在B對面說:"Van打牌打得很好的,你怎麼一點也沒有學到呢?”我們大家都一愣,B臉上也有點僵的樣子。沒有人回答C的問題,只有那個拉來的牌友在一邊很天真地出牌。一路上C總是好像很不經意地提到Van,Van這個Van那個,沒人睬他,他一個人在那裏說。我們在杭州真的沒有玩到什麼,就是覺得一路上太陽很好。C起勁地要給我們拍照。他說拍照有遠景中景近景,每次都要找樹葉或者樹枝來當近景。有一次他實在找不到近景,我就一伸手說:“喏,把手伸給你,就又有近景了。”在西湖邊上,C正好吃完一罐可樂。他走到廢物箱邊說:“現在你們看我用腳把這個易拉罐扔進去。”說著,他就把易拉罐夾在兩腳中間,然後往上蹦。易拉罐從他雙腳間飛出去,飛得很遠,哐啷啷落在地上。他跑過去撿起來,重複剛才的動作。我和A笑得差點坐到地上,B站在距離我們好幾米的地方,我們來不及去注意她。C第三次做這個動作的時候,旁邊走過來一個小孩,用非常不屑的口氣說:“用手扔呀。白痴!”我真的坐到地上去了,A笑着要把我拉起來,拉了半天,一點也拉不動。大約一刻鐘之後,我們又遇到了那個小孩。他站在湖邊,往對面看。C賊忒兮兮地走過去,站在他前面,叫A給他拍照片,很得意地說:“哼!誰叫你罵我白痴!”我笑得像個老太婆一樣靠在樹榦上,走也走不動。18:18,火車離開杭州站。我的眼光從車窗外面收回來,落到對面的B身上。白天太陽一直很好,到了鄰近傍晚的時候,天卻陰了下來。白花花的天光經過玻璃窗的過濾,照到B的臉龐上——是一種濕漉漉的淺藍色。B本來望着窗外,感覺到我的目光,就扭頭對我笑笑。她的眼睛在這種淺藍色的光線下面,顯得很清很清。整整一天過去,我到現在才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她神情中淡淡的不悅——一團一團乾冰般的煙霧,悄無聲息地聚集在她柔軟的劉海下面,是和傍晚的天光一樣的淺藍色,不停散發著潮氣。A在說,他媽媽串聯的時候跑到北京,很富裕地用她小姑姑給的十元錢買了一個比臉盆還要大的麵包,跟一群人一起,一路啃到哈爾濱。我聽了大笑,可是並沒有像想像中笑得那麼過癮。C笑得最厲害,笑過之後說他們寢室里有一個哈爾濱來的同學,號稱哈爾濱有一種麵包,很大很大,特別特別好吃,每人只許買兩個——大概就是A說的那種麵包。B聽了,在那裏給C一一指出他敘述中的不合理之處。我在一邊窮笑八笑,笑得牙齒都發酸了。當我的目光又一次落在B的雙眉之間的時候,我發現自己第n次開始想念陳小春。我每次一傷心起來,就總是喜歡亂想陳小春。我們正以飛快的時速靠近上海。窗外的天光慢慢加深,而B的臉上總是同樣的淺藍色,襯着車廂里日光燈的青白色,看上去顯得像果凍一樣晶瑩透明,隨着火車輕微的顛簸,輕輕搖晃,搖晃,搖晃,搖晃下去。C在我的斜對面望着我。我的目光和他對了一對——他的面孔綠瑩瑩的,下巴上有不規則排列的小胡茬,非常好看。然後,不知怎麼回事,我就對牢他脫口而出說:“我實在是太喜歡陳小春了。”A極其大聲地、好像對我的行為徹底失望的樣子,叫了一聲:啊——天哪——!B笑眯眯地說:“陳小春又來過了上海了。”我大叫:“真的?”B點點頭說:“在華亭路上。看到的時候,我想打電話叫你過來,可是已經太晚了,來不及了。”我歇斯底里地說:“你為什麼不跑上去對他說,叫他等我一等?!”愣了愣,我萎頓下來,搖搖頭說:“算了算了。”A把手搭在我肩膀上,輕聲說:“那麼想看陳小春?”我臉對着火車的天花板,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