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當時,祖母跟娘親挑花了眼,說張家家底薄,怕她嫁過去受窮;說李家男丁少,人丁不興旺;說錢家婆婆卧病在床,一進門就得伺候老人;說孫家小姑嘴利,怕被小姑擠對。
反觀易家根本沒人上門,易家姊妹長得再好也沒什麽用,當不得銀子,也當不得勞力。
可是現在,易齊得了貴人青眼,到高門大戶里享福去了,易楚雖然退親退得不光彩,還落了個克夫的名聲,可是現在又定了親,而且那男人長得相貌堂堂一表人才,比榮盛強了千百倍。
被退過親的女人還能找到那樣的人家,她為什麽就不行?
她前幾天到顧瑤家裏,假裝無意地說起易楚的親事,不過說了幾句易楚命不好、家裏人丁單薄,興許這次親事也成不了,沒想到顧瑤劈頭蓋臉地好一頓搶白,厲聲對她道——
「上次退親根本是榮家的不是,跟阿楚又沒有關係。易家人口少,可是人家家裏父親慈愛、女兒孝順,和和美美的,你家是人多,可是你去打聽打聽,有幾家像你們家這樣,老的還在、小的還沒成家,就一個個分了出去。」
胡玫聽得面紅耳赤,還沒來得及分辯,顧瑤又說:「以後你要是再說這種話,那就別來了,我們家不歡迎你。」
顧瑤的嗓門大,且她們說話的時候顧瑤正在院子裏洗衣服,恐怕街坊四鄰不用側着耳朵都能聽得清清楚楚的。
想起這些,胡玫心裏的怒氣如同沸開的水,一陣接着一陣往上躥,壓都壓不住。
憑什麽連顧瑤這樣的人都敢給她臉色看?
顧瑤死了爹,哥哥還是個傻子,底下兩個弟弟什麽事都不懂,又被退了親,如果換作是她,早就安安分分躲在家裏,哪裏還敢出門見人?可顧瑤卻像個沒事人似的,隔三差五就往外跑,臉上還掛着笑。
她怎麽能笑得出來?
胡玫左思右想,明明別人都比她凄慘,為什麽只有她滿心滿腹都是愁緒,找不出一件值得歡喜的事情?
這時,院子裏有腳步聲響起,原來是胡屠戶喝醉了酒,從外面晃着腳步回來。
小寡婦扭腰擺臀地從廂房出來,一邊罵著死鬼,一邊上去攙扶。
胡屠戶摟着小寡婦的細腰,不管還是光天化日,也不管還在院子裏,朝着小寡婦的紅唇就親了過去。
小寡婦扭着頭不讓胡屠戶親,欲拒還迎的樣子惹得他來了興緻,伸手撩起她的羅裙就往裙底鑽。
刺眼的陽光照着小寡婦白皙的大腿,亮晃晃的一片。
院子裏的兩人正糾纏得難解難分,正屋傳來「砰」的關窗聲,接着又是胡祖母的怒罵夾雜着杯碟相擊的噹啷聲,「六月天關着窗,你想憋死我啊?整天摔摔打打的給誰看,不願伺候就趁早滾,我胡家不缺兒媳婦。」
少頃就傳來胡大嬸嚎啕大哭的聲音。
哭聲敗了胡屠戶的興,他擼起袖子往正屋闖,吼道:「你個臭娘們,哭哪門子的喪?」
院子裏,小寡婦整了整羅裙,翹着蘭花指優哉地唱道:「小娘子年方二八正當年,孤枕難眠寢難安,夢見翩翩少年俏郎君,半夜三更枕畔來相會,拉個手呀親親嘴,摟住腰兒……」
房裏的胡玫緊緊捂住耳朵。
這就是她的家,爹跟小寡婦不但好得蜜裏調油,即便大庭廣眾之下也摟在一起,而祖母看到娘就有氣,不是開口罵就是抬手打,不知道砸了多少茶壺茶碗,現在只能用最便宜的陶瓷杯。
四個大人沒有一個把她放在心上、看在眼裏,她覺得活不下去了。
可是她不甘心,真的不甘心,易楚和顧瑤的處境明明就不如她,為什麽她們還能笑得那麽開心?
她不想見到她們笑。
院子裏,小寡婦仍然捏着嗓子唱,「小郎君恁無情把娘子棄,小娘子想郎卻睡也睡不着……」
聲音不大,卻清楚傳到胡玫的耳朵里。
她咬了咬唇,如果易楚和顧瑤出了什麽事,不知道她們是不是還能笑得出來,可是一想到杜仲那冷得駭人的眼神,還有像麵條一般被捏彎了的銀簪,她不由得顫了顫。
算易楚運氣好,暫且先放過她,可是顧瑤不行。
誰讓顧瑤那般囂張,是她咎由自取!
胡玫洗了臉,對着鏡子理好鬢髮,出了房門,慢慢走到小寡婦身邊。
小寡婦挑眉斜睨着她,蔥管一般細嫩的手指捏着粉紅色的絲帕,甩了兩下,嬌聲道:「大姑娘有事?」
聲音清脆,眼神勾人,胡玫有點不敢與她直視,微微低垂着頭,壓着聲音說道:「我有個姊妹,長相不如我、身材不如我,就連女紅也不如我,卻偏偏過得比我好。」
小寡婦的眸子轉了轉,唇角露出若有若無的笑意。
胡玫繼續道:「我不想看她那麽得意,有什麽法子能讓她抬不起頭來?」
小寡婦笑了,「呵呵,這還不簡單,現成的法子就有好幾個,用指甲抓花她的臉、拿剪子剪了她的頭髮,又或者找個相好塞給她然後帶人去抓個現行,都不費事。」
胡玫暗暗思忖,她的力氣不如顧瑤,抓臉或者剃髮都不太可能,最後一個法子更不可行,顧瑤每天出門不外乎是採買米糧菜蔬或者日常用品,怎麽能抓現行?而且,找個男人欺辱她會不會太過分了?
小寡婦骨碌碌地轉着眼珠子,瞧出胡玫的心思,低聲道:「大姑娘若覺得不合適,還有個法子,不需要男人也能讓她出醜。」
「什麽法子?」胡玫急急問道。
小寡婦抿嘴一笑,「大姑娘聽說了前陣子榮盛的事吧?在知恩樓,他吃過一種藥丸,立刻就變猛了,這種藥用在姑娘身上也一樣有效,到時候保證撓心撓肺、哭天搶地想要男人,只要別人看到她那副樣子,她往後再也沒臉到外頭走動了。」
是啊,讓別人看到顧瑤出醜的樣子,她肯定就笑不出來了。可是她又不是三兩歲的小孩子,怎麽騙她吃下藥丸?
小寡婦聽胡玫這樣問,笑道:「只要配齊了葯,不必非得做成藥丸,就是藥粉也行,倒在茶水裏,一點味道都嘗不出來。」想當初,她也沒少用這法子收攏男人。
胡玫猶豫了好久,最後終於下定主意,問道:「要到哪裏去買這樣的葯?」
「這種事怎好讓大姑娘出面,若是大姑娘信得過我,就交給我來辦,只不過這葯倒是不便宜。」
胡玫問道:「多少銀子?」
「都是一家人,也不好算得那麽精細,大姑娘就給我二十兩吧。」小寡婦嬌笑着說道。
胡玫這次沒猶豫,馬上回房從自己的私房錢里拿出四個五兩的銀錠子給小寡婦。
小寡婦又說:「葯雖然貴,可是也不用這麽多錢,主要是得託人去買,需要打點。不過既然是大姑娘的事,我肯定會用心辦,用不了十天半個月就能到手。」
胡玫點點頭,再沒言語。
小寡婦回了屋,打開衣櫃在裏面翻來翻去,掏出一條水紅色的抹胸,裏面包著五六錠各式元寶。她將剛才得的四個一併包起來,仍塞進衣櫃裏頭,這才拍拍手,自言自語地說:「平常看着悶聲不響的,原來也不是個善類,看人家過得好就眼紅了,這種女人還不如找個男人把她給辦了。還敢說是姊妹,呸!有這樣往姊妹背後捅刀子的嗎?瞎了眼了才會把這種人當姊妹。」
小寡婦嘴裏一邊罵著,一邊從床頭的抽屜里找出一個紙包,打開來是淺黃色的藥粉。
她另外又尋了一張約有手掌大的紙,小心地倒出一小撮,想了想又倒回去一點,這才將先前的紙包原樣折好放回去,而倒出來的那一點則是細心包好塞到荷包里,準備隔上半個月再交給胡玫。
說實話,小寡婦對胡家人是半點都看不上。
那個癱在床上的就不說了,就只會使喚兒媳婦,還經常對兒媳婦呼來喝去的,動手就打,張嘴就罵。
胡大嬸也實在笨,除了摔東西就只知道哭,枉費長了一副好皮相,卻連一點腦子都沒有,她可是生養了五個兒子,居然還傻傻的任由丈夫跟婆婆打罵。
至於胡玫,十七、八歲的大姑娘,不愁吃不愁穿,銀子也夠花,每天歡歡喜喜過日子多好,可她偏偏整天繃著臉,跟死了娘似的,胡祖母看着她就覺得晦氣。
胡大嬸也不疼愛自己的女兒,都說女兒是娘的貼心小棉襖,可是胡玫張嘴閉嘴就是抱屈,胡大嬸自己的煩心事已經夠多,根本不想再聽別人說了。
小寡婦覺得,整個胡家最逍遙的就是她自己了,餓了就吃、渴了就喝,平常什麽事都不用做,只要伺候好胡屠戶就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