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她感慨地對易楚說:「姑爺對你真正有心,就衝著他這份心意,以後你一定不能負了姑爺。」
易楚低聲答應着,「外祖母,我明白。」
杜仲的心,她看得清楚,也想得明白。
易家如今有四人,她跟許氏是婦孺,當不得什麽,衛珂要去書院讀書,沒有進項,每年還得交不少束修,過幾年就該成親,又得花費一筆銀子,易家的生計完全壓在易庭先一個人身上,杜仲很了解易家的家境,所以不肯讓易家為了她的出嫁變得更加窘困。
隨着與他的接觸增多,易楚愈加為他心折,自己真是修了幾輩子才能得這麽好的緣分。
看完宅子,易楚扶着許氏慢慢往回走,快走到醫館門口時,卻見胡玫氣喘吁吁地跑了過來,易楚停住腳步,淡漠地看着胡玫。
「我看見了!」胡玫大口喘着氣,胸口一起一伏的,等着易楚問她看見了什麽。
不料易楚根本沒有接話的念頭,自從上次胡玫說她命硬克夫,她已放下往日的情分,只將胡玫視作毫不相干的路人。
胡玫見她不搭理自己,臉色有些尷尬,示威一般地昂起下巴,「我看見你去白米斜街找那個賣魚不收你錢的男人。那天看着他對你笑的模樣,我就覺得不對勁。孤男寡女在一所宅子裏待了小半個時辰……」她逕自說出自己的猜測,眼光流轉,帶着得意,「你們干什麽了?」
許氏重重咳了兩聲,抬眼上下打量着胡玫,這姑娘看着模樣挺周正的,並不像是痴傻,怎麽腦子這麽差,哪有人會帶着外祖母去私會的?再說那宅子裏還有鄭三一家四口,鄭三還一直守着敞開的大門,難不成那都是假的?
胡玫卻壓根兒不管這些,只覺得自己抓到了易楚的把柄,若是張揚出去,她的親事就飛了,又可以跟自己一樣嫁不出去了。
想到此處,胡玫愈加興奮,眯着的雙眼閃動着幸災樂禍的光芒。
易楚卻忽地笑了,輕蔑地說:「我去干什麽何必告訴你,你算哪根蔥?」
胡玫睜大眼睛,萬萬沒想到她竟然有膽子這樣說,明明就是她跑到別人家裏私會,還被逮了個正着,可她不但不哭着哀求自己別張揚出去,居然還敢瞧不起自己?
胡玫火氣上來,手指戳着易楚的肩膀,罵道:「你真是不知羞恥、不守婦道,先跟我哥眉來眼去的,又跟榮盛牽扯不清,你這種水性楊花的女人竟然還有人娶?我得去跟那個和你訂親的人說說……」
「這位姑娘想和我說什麽?」不遠處傳來淡淡的聲音截了話。
胡玫順着聲音側身看去,瞧見斜前方站着一個身材頎長的男子,小麥色的肌膚,剛毅的臉龐上是挺直的鼻樑,穿着一襲墨青色長衫,正閑閑地搖着摺扇。
陽光斜照在他的臉上,他比陽光更耀目。
杜仲緩步走過來,唇角帶着淺淺笑意,看向易楚溫柔地說:「你跟外祖母先進去,這裏有我。」
易楚明媚地笑着點頭,看都不看胡玫一眼,小心攙着許氏進了醫館。
胡玫愣愣地看着這一幕,她長這麽大,看過的男人除了自家父兄就是街頭小販,胡家人個個虎背熊腰,身上常年穿着沾着油腥氣的裋褐,而街頭小販大都是窮苦人家出身,衣衫襤褸、舉止粗魯,這還是她第一次這麽近的見到如此俊美瀟洒的男人。
而就在剛剛,這樣的好男人寵溺地看着易楚,還溫柔地跟她說話。
胡玫頓覺心裏堵得難受,氣得要命。
待易楚進了醫館,杜仲回身俯瞰着胡玫,又問一遍,「姑娘到底想說什麽?」
此時,他的眉眼裏全然不見適才的柔情蜜意,而是冷得像冰,胡玫從未聽過這般淡漠清冷的聲音,好像下一瞬就要把她整個人凍住一般。
明明是六月底,天氣正熱,她卻禁不住打了個寒顫,雙腿也軟得厲害,幾乎挪不動步子,甚至連站都站不穩。
杜仲慢慢逼近她,冷冷地問:「既然你不說,那我說。」
就見他伸手拔下她發間的牡丹花銀簪,手掌稍稍一用力,掌心裏的牡丹花就像枯萎了似的,變了形。
胡玫看得目瞪口呆,這哪裏是銀簪,簡直就是麵條。
「記着,以後你再見到阿楚,有多遠就滾多遠,否則的話……」杜仲將簪子往地上一扔,銀簪竟然深深嵌在石縫裏,只留枯萎的牡丹花露在地面上。
「你便如這銀簪一樣。」
說完,他將袍袖一甩,闊步進了醫館。
胡玫顫巍巍地蹲下來,想將簪子拔出來,可是她使了渾身的力氣,銀簪卻像是生了根似的,紋絲不動。
這簪子是她及笄時祖母送的,用了足足二兩純銀,要是被祖母知道被弄成了這個樣子,肯定又得捱罵。
胡玫欲哭無淚,又無計可施,拔了老半天也沒拔出來,只好放棄,挪着步子往家走。
醫館裏只有一個患者坐在帘子後面,易庭先正在為他施針。
杜仲並不打擾,自己尋了椅子坐下,眼角瞥見櫃枱上,易庭先已將他送的易水硯擺在上面,不禁笑了笑。
易庭先確實是極好的長輩,自從答應他跟易楚的親事,對他是愛護有加,每隔七八日必然會為他把脈,又說天氣漸熱,主動將四物丸里的當歸減了一成,換上少許薄荷。
當初他有意討好易庭先,當然有泰半是因為易楚,不曾想易庭先卻待他如子侄,他深為觸動,越發想要回報。
少頃,易庭先收了針,叮囑那人道:「這是常年勞損引起的病症,以後幹活時,切記要量力而行。另外,天氣雖轉熱,也不可貪涼,此病最怕受寒。你且回去,過十日再來扎針。」
病患諾諾應着,付了診金便離開了。
杜仲這時從懷裏取出一本冊子,上前說道:「這是無意中在書肆看到的,雖然有些道聽塗說之詞,看了也能了解一二。」
易庭先接過來翻了翻,是一本野遊記,既無書名也無作者名號,上面記述着作者歷年遊歷經過的地方,不但有地理山貌、鄉俗風情,還畫了大致的地形圖。
他點了點頭,「很不錯,若是能再記載得更詳細,編集成冊,可供更多人借鑒,或留芳後世。」說著不由得生起跟隨作者足跡遊覽名勝古蹟之心,嘆道:「要是能親眼看看就更好了。」
杜仲笑道:「岳父何時想去,我與阿楚陪岳父走一趟便是。」
聞言,易庭先突然想起以前他也說過這句話,那是談到都江堰的時候,他說會陪自己去一趟,當時便說得那般篤定。
哼,難不成他那時就確定自己定然會將阿楚許給他了?
只是如今要氣也氣不起來,這樣好的女婿確實也難得。
兩人正說著話,衛珂一個箭步躥了進來,張口便問:「姊夫,您這裏有剪刀嗎?」
易庭先指指藥箱,「在裏頭。」
衛珂拿着剪刀走出門外,不一會兒就見他高興地走進來,道:「真是稀奇了,地上開了一朵銀牡丹,還正好讓我看到了。」接着就攤開手心讓兩人看。
杜仲知道怎麽回事,沒多加理會。
易庭先卻道:「這是簪子吧,肯定是別人落下的,你把這簪子剪斷了,待會有人來尋怎麽辦?」
衛珂道:「另外半截還卡在石縫裏,怎麽拔也拔不出來,要不然我也想不到這個法子。」
杜仲看了一眼,道:「簪子都擰成這樣了,想來應該是人家不要了的,舅舅儘管留下,要是真有人來討,照着分量賠給人家就是。」
衛珂平常吵着要易楚喊他舅舅,又嚷着要杜仲也跟着喊,可是現在聽杜仲真的這樣叫,反倒覺得臉上掛不住,不敢答應了。
不過這番話着實說到他的心裏頭,便找來秤草藥的戥子秤了,約莫一兩六分銀。
衛珂開心地將銀簪頭放進懷裏,對易庭先道:「姊夫,若是有人問起,你就幫我按數賠給人家。」反正他撿到手的銀子是絕對不會再掏出去的。
易庭先拿這個跟自己女兒一般大的小舅子沒辦法,只笑着點了點頭。
【第四十四章喪心病狂】
胡玫回到家就悶坐在房間裏,越想越覺得氣憤。
當初她跟易家姊妹很要好,經常約着一起到棗樹街閑逛,雖然易家姊妹長相都出挑,可是她也不差,而且她家境好,穿戴比她們要好上一大截,再加上易家只有姊妹兩人,而胡家卻有五條大漢子,任誰都想跟這樣有福氣的人家結親,所以上門提親的人雖不至於踏破了門檻,但用雙手也數不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