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蘇綰寧站起身,打開錦盒取出一幅綉圖,一打開,赫然是一幅刺繡的百壽圖。
坐在錢氏身邊的顧燕笙原本還探長了脖子想要看蘇綰寧準備了什麽好東西,結果只看到一幅平淡無奇的綉圖,頓時不屑地笑了,「我還當是什麽好東西,也值當……」
「雙面柳針,一百零八個壽字,阿寧這份禮別出心裁、獨具匠心,陶家針法果然名不虛傳。」顧老夫人的一連串稱讚教顧燕笙才說了一半的話卡在嘴邊,吐不是咽也不是,臉色難看極了。
錢氏坐在一旁也忍不住笑着道:「阿寧小小年紀能有如此針法功力,真是不容易。」
顧老夫人摩挲着綉面,半晌才戀戀不捨地讓金嬤嬤小心地收好,拉着蘇綰寧的手,毫不掩飾自己的滿意,道:「莫說阿寧最得我的心意你們還吃醋,這樣的巧心誰能有呢。」
坐在一旁喝茶的顧岑聞言放下茶盞,道:「祖母說這話可是讓我們的東西都拿不出手了。」
在顧老夫人跟前,顧岑也如一般的兒孫一樣,褪去在外面的架式,只餘下滿身孺慕。
顧老夫人斜了長孫一眼,淡淡地道:「旁人的不敢說,你定是拿不出好東西的。」
如今的顧家也只有顧老夫人敢這樣數落顧岑了。
顧岑不惱,伸手摸了摸鼻子,無辜地道:「祖母瞧不上眼,孫子也不敢獻醜,只可惜了軍師獻策無用武之地。」
「哦,還特地尋了軍師?」這下不僅顧老夫人來了興緻,坐在屋子裏的眾人也都好奇了起來。顧大少爺每年賀壽送禮都被嫌棄,今年竟然尋了軍師出謀劃策,那呈上來的賀禮肯定十分精巧。
顧燕笙也忍不住小聲催促道:「哥哥別賣關子了,拿出來讓我們也開一開眼嘛。」
顧岑取出放在一旁的畫軸,嘩地一下打開,一幅南極仙翁拜壽圖呈現在眾人眼前。
筆鋒勾勒迴旋有力,用墨濃淡有度,潑墨間自成一派氣勢。
那右下角的一方私印讓眾人明白這幅拜壽圖是出自顧大少爺的手筆。
顧岑擅丹青並不是秘密,但他鮮少動筆,這一幅拜壽圖不說精妙絕倫,但也絕對下了不少功夫。
顧老夫人滿意地點了點頭,「這軍師請得好。」
顧岑勾了勾唇角,目光似有若無地從滿眼驚嘆的蘇綰寧身上掠過,聲音淡淡地道:「送禮不在輕重貴賤,而是在心意,祖母歡喜就好。」
顧老夫人沒有錯過孫兒那一掠而過的目光,眼底緩緩漫開一層笑意,連說了三個「好」字後,才看着顧岑道:「你可得好好謝謝你那位軍師才是。」
「自然。」
坐在顧老夫人身邊的蘇綰寧不自在地移開了視線,唇角微微彎了彎。
「姊姊,你在找什麽呢?」
壽宴開席酒過三巡後,蘇綰寧跟着蘇綰平一起出來散步,見她一路張望,心裏不由有些奇怪。
蘇綰平的目光梭巡,聽見妹妹的話,只道:「沒什麽。」
今日是顧老夫人大壽的日子,顧家子孫除了顧岩都到齊了,為什麽那人卻不見身影?
蘇綰平沒來由一陣心慌,迎面看到顧家小五顧峯便提步走了過去,「阿峯,今日怎麽沒有看到顧二哥?」
顧峯摸了摸鼻子,支支吾吾了半晌才道:「京城下了調令,二、二哥他被調去潼城,今日就出發了。」
見蘇綰平一副震驚的模樣,顧峯有些摸不着頭緒,下意識地看了一眼不遠處的蘇綰寧,待後者對自己攤了攤手,他才道:「這時候他人怕還沒出城呢。」
「他人在哪兒?」
「青州大營,好像是未時三刻才動身……欸!」
看着那慌慌張張向外跑去的身影,顧峯摸了摸頭,才準備問問蘇綰寧就發現她也追着蘇綰平出去了,「這是做什麽呢?」
「發生了什麽事?」
清清冷冷的聲音從背後傳來,顧峯虎軀一震,僵硬着身子轉過身,看到一臉沉冷的堂兄才拍着心口笑道:「大哥,你嚇死我了。」
「發生了什麽事?」顧岑眉眼不抬,又重複了一遍。
顧峯有點怕這樣的堂兄,連忙老老實實地交代了。
顧岑若有所思了會兒,沉聲道:「此事莫再對任何人提起,不然你那一屋子寶貝我不介意幫你處理了。」
顧峯愛刀成痴,瞞着親爹親娘收藏了一屋子的刀具,平常誰也動不得,可寶貝呢。
「我記住了。」
「姊姊,你要去哪兒啊?」蘇綰寧攔住姊姊,「有什麽事非要現在去做嗎?」
蘇綰平眼眶微紅,看着蘇綰寧,道:「阿寧,我身子有些不舒服,和小竹先回去,你替我解釋一下。」說完,她扯回自己的衣袖,頭也不回地離開了顧家莊。
起初她以為他只是避着自己而已,沒料到他竟然一聲不吭的跑去邊關!
有些話她一定要找他問個清楚明白!
未時三刻,竇靖將自己的行囊掛在馬背上,翻身跨騎上馬,跟着此番被徵調奔赴邊關的士兵們一起離開青州大營。出了城門,竇靖回頭看了一眼顧家莊的方向,神色哀哀。
今日是顧老夫人大壽的日子,她一定會去,可惜他連最後一面也見不到她了。
是的,此番離去,他不會再回這裏,畢竟這裏並不是他的歸屬。
大軍浩浩蕩蕩地行進,在快要抵達十八里亭的時候,竇靖突然勒住韁繩停了下來,目光死死地盯着不遠處長亭里的白色倩影。
她怎麽會在這兒?
「竇校尉?」跟在他身後的一個小兵見狀,疑惑地喚了他一聲。
竇靖堪堪回神,頓了頓才道:「你們先走一步,我一會兒就跟上。」
那小兵也是個人精,瞧出竇靖的神情有些不對,下意識地瞥了一眼長亭的方向,心下瞭然,咧嘴笑道:「好,竇校尉您不用着急,咱們不着急行軍呢。」
那亭子裏分明是位女子,只怕是竇校尉的心上人,這次遠赴邊關,竇校尉平時就算再冷漠,也得跟心上人好好話別一番,那他們可得有點眼力勁,慢慢走,等着竇校尉。
竇靖瞪了一眼小兵,調轉了馬兒前進的方向,噠噠往長亭的方向去,到了近前,翻身下馬,他一步一步拾級進了長亭。
他日思夜想的姑娘這會兒俏生生的站在眼前,身上穿着白色綉着梅花的精緻襦裙,梳着流雲髻,髮髻上的梅花簪晶瑩剔透,她雙眸如水,盈盈顧盼,令他的心驀然一動。
竇靖的手微微動了動,上前一步,看着姑娘面上的淺淡笑容,他的腳步突然頓住。
那一抹笑容一如記憶里那般溫柔和煦,彷佛是三春的暖陽般灑入他乾冷孤寂的心田。
眼前的女子是他思慕十數年的心上人,可是她眼裏的痴情卻不是給他的。
一張笑容燦爛的俊臉在腦海里劃過,最後定格成一張鮮血淋漓、傷口狼藉的面龐,竇靖心口一縮,苦澀的滋味蔓延開,連着腳下的步子都難以邁開。
踏出這個涼亭,他便要遠赴邊關,自此山長水遠與她兩地分隔。短短的交集,餘生便是平行互不干擾的兩條線,她是蘇大小姐,而他卻不再是她心上的顧二少,他的一腔情誼早就註定是要付諸東流了。
「顧二少爺請留步!」見自家姑娘在男子掉頭轉身時瞬間黯淡了眸光,小竹連忙出聲喚住來而復去的男子,對着他的背影道:「我家姑娘不管不顧地趕過來只為了您,您若是……有半分心就不該這樣一走了之啊。」她實在不明白為什麽明明彼此有意,顧二少爺偏要這樣絕情而去,將她家姑娘的心傷透。
見竇靖停了下來,小竹扭頭向姑娘做了個鼓勵的手勢,而後朝着亭子外走,把這裏留給兩個人。
路過竇靖身邊時,小竹頓了頓,低聲道:「顧二少爺,您是什麽心思總該與我家姑娘說清楚,就這樣一走了之,您讓我家姑娘怎麽辦?」言罷便飛快地跑出長亭,待在一棵槐樹下候着。
竇靖看了一眼自己的馬兒,半晌才緩緩地轉過身看向眼眶微紅的蘇綰平,聲音有些發澀,「你這是何苦來這一遭?」知不知道他是鼓足了多大的勇氣才能瀟洒地抽身而去,如今這般,要他怎麽辦?
蘇綰平看着眼前神色淡漠疏離的男子,杏眸盯着他俊朗的面龐,緩緩開口道:「如果我不追來,你是打算不辭而別,一輩子都不回來了?」
「你不該追來。」竇靖淡淡地道,目光沒有半分波瀾地看了一眼蘇綰平,而後又落到她身後的槐樹上,「你追來也不會改變什麽。」
蘇綰平冷笑了一聲,上前一步,語氣里多了些譏諷,道:「顧崖,你還有沒有心?這些年我在你心裏到底算什麽?」她不信他這些年半分不知道她的心意,如今這般絕情,難道她真的是自作多情了嗎?